尊重单身不等于妖魔化婚姻

　　美国来信之薛涌专栏

　　据说“第四次单身潮”已经降临中国。媒体上文章如潮。看看新闻标题，“单身已经不再代表着不幸”，“文化越高离婚率越高”，“婚姻成为一种选择，而不是一个必然”，“‘单身贵族’似成褒义”等等，单身有了一层玫瑰色的光环。甚至有人说“九成人觉得自己单身很快乐”。同时，婚姻家庭似乎成了旧观念或人性桎梏的同义。

　　不错，现代社会的文明开化，使人们对不同生活方式越来越尊重。同时，开放社会人际交往广泛，也使人有了更多选择，并且因为意识到选择的自由，提高了对伴侣的预期，降低了对不完满婚姻的承受度。这一切，都说明了社会的进步。但是，单身增多，并不说明婚姻这一古老形式不好，也不能把单身看成从婚姻中解放。尊重单身是对的，但妖魔化婚姻则未免矫枉过正。

　　目前中国社会对这个问题的讨论，有严重的话语失衡。这和中国知识界对西方了解的偏差有关。中国知识界对西方精英知识分子的自由派思想比较认同，对其草根的保守主义运动则缺乏了解。在当今的中国，主张比较前卫的性观念，婚姻观念的人，常常是些修养比较好，接受西方自由派意识形态比较快的人。持保守的性观念和婚姻观念的草根社会，则缺乏知识界的代言人，于是他们也只能对前卫的性观念进行一些情绪化反应。在美国，你到纽约听一个知识分子讲性开放，头头是道；但跑到南方听一个地方牧师讲从一而终，也入情入理。在中国，这种平衡完全阙如。能够理性讨论问题的人，在性和婚姻观念上，是一边倒的自由派。他们没有遇到什么思想上的挑战，只有习俗压力，所以越来越觉得自己先进。

　　这种理性和知识的失衡，给我们的媒体和研究者戴上一副有色眼镜。比如这次关于单身的调查，似乎只是要说明调查者事先想证明的东西:单身潮是因为选择的增多，不是选择的减少，单身意味着自由和解放，文化越高的越单身，中产贵族单身多，单身的日子很不错，等等，不一而足。而有可能证明相反结论的问题，调查者则不去问。

　　单身的问题，美国媒体也在讨论。但人家的数据、结论似乎和我们相反:受教育低的单身比例高，黑人比白人单身多，低收入的比高收入的更容易单身。而且各种调查一再证明，绝大部分单身男女都渴望结婚。总之，越是弱势的阶层和种族，单身越多。单身与其说是个自由选择，不如说是有自由而没选择的结果。

　　美国的社会结构与发展阶段，当然和中国大不相同。美国的趋势，无法说明中国的现实。我无意以美国的单身状况和中国的单身状况简单比附。不过，人家问的一些问题，是我们应该问的。比如，单身的比例和阶层的关系。具体到中国，可以落实到中高收入者的单身和民工的单身之比较。近日新闻报道广东省进入第四次单身潮的相关调查影响甚大，有关数据不明确；所谓单身主角是收入颇丰阶层的结论，不知道是和什么阶层的状况对照得出的。我很怀疑目前这股单身潮完全是“选择”的结果。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出生的独生子女目前正处于婚嫁期。也正是在这一代，人口政策引起了性别比例失衡。农村重男轻女，男女失衡更大。农村女性比较容易嫁个条件比自己好的城里人；而本来就过剩的男青年，在女性“高攀”以后找谁做伴侣呢？他们中有多少单身？这些单身是自己的选择还是没有选择？

　　即使把讨论局限在城里的中高收入者中，许多说法也似是而非。有位“女性主义者”干脆称:“传统的婚姻模式对现代人真的没有吸引力，按照传统的婚姻生活就是凑合，物质、感情都可以凑合……现代人对物质要求高了，对精神要求也高了，婚姻恰好是物质精神两种要素构成的一种模式，两个要素有一个没有达到，现代人都可以不选择婚姻。这说明现代人对婚姻没有必然的要求。”

　　难道这就是新观念所给我们的自由吗？我是老派人，觉得有感情就结婚，没感情就离婚。人不能被东西拴着。结婚根本不必考虑经济条件。单身是选择的结果，婚姻也是选择的结果。婚姻需要妥协，单身同样需要妥协，有时甚至是更世俗的妥协，或者说屈服。如果你对一个人的感情还不能超越房价，就别来扯淡讨论什么自由。

　　世上没有丧失责任的自由。多角恋，一夜情都是可以宽容的。但是，我们应该问自己一个简单的问题:你愿意和一个从不承担长期责任的人做生意吗？你愿意和一个无力把自己对他人的许诺和喜爱维持一个星期以上的人做朋友吗？我相信，大部分人还会最终选择婚姻。这并不是因为他们不得不和社会妥协，而是他们内心需要和负责任的人生活在一起。

　　(作者系旅美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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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