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OK

　　知道《诗经》是现存的最古老的歌词本时，便忍不住要想象：高远的蓝天下，一望无垠的庄稼地，翠绿可人，头裹白布的农人拄着锄头，边擦汗边亮开嗓子唱“硕鼠硕鼠，无食我黍”。或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时的歌都算“野”歌，舞台野，情绪也野，一切都是自由的。现在也是自由的，歌厅遍地开花，夜晚霓虹闪烁如繁星点点。

　　朋友就经常去某一朵怒放的霓虹花下唱歌。昏暗的小屋、怪异的气味、暧昧的灯光……歌厅里的生意却总是好得出奇，每每我们在她的强求之下赶到时，才发现只是空欢喜一场，前台小姐面无表情地看看我们，排号吧，起码还要等两个小时。朋友哼一声，一副不见黄河心不死的表情。

　　记得小时候，她是个不善于唱歌的女孩，一张嘴，便会面红耳赤，只有高兴了，回家路上跟我合唱一首新学来的儿歌。从幽暗逼仄的歌厅出来后，我问她，你真的那么喜欢唱歌？她淡淡地说，那还能干什么。

　　也是，她的生活是那种常见的模式，单调无聊，唱歌几乎是她唯一的有声有色的东西。某次她谈起一块唱歌的另一个女孩，眼里满是艳羡，唉，看看她唱得多好，要是去参加比赛，说不定早成明星了。电影《阿甘正传》里的阿甘坐在椅子上说，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巧克力是什么滋味，是的，我们也永远不知道命运的下一步会出现什么奇迹，因为有了唱歌。

　　唱歌已经渐渐成为阿拉丁的神灯，外表古旧，却有着神奇的魔法。古人们也不尽总是聪明，他们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其实是指三百六十行，行行出脚踏实地的能人。真正的状元，是穿着锦缎大红袍，胸佩大红花，骑上高头马，畅游于长安街巷，受千人膜拜、万人拥戴的，如此，就唯有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明星了。

　　风声雨声唱歌声，声声入耳。我们的世界终于处处闻啼叫，跳进任何一个电视频道、打开任何一个网页，人们都在努力亮出自己的嗓子，张大，再张大，直至露出深处骚动的声带，甚至恨不能褪去所有器官，让自己变成一张嘴，以为那样就打开了生活的万花筒。

　　追究源头，才发现卡拉OK这种东西是由日本人发明的。最初的目的，说起来有些猥亵，与色情有关。后来万万没料到的，它是墙里开花墙外香，在别处病毒般疯狂传染开来，其性能也大大改进。

　　日本人向来以目标明确、规矩呆板著称，初时的卡拉OK，到了最后，倒也越来越贴切他们的性格了，只是借尸还魂，换了他国。聪明的日本人倒依然严谨呆板，玩着沿袭了数百年的茶道，从烘烤到泡制，要十几道的工序，可见其享受之奢侈绝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