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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女记者讲述在伊拉克被绑架82天的人质生活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8月27日10:25 金羊网-新快报
担心、害怕、绝望、希望、艰难求生…… 本专题文字廖嘉晋
▲12006年1月7日,我在巴格达准备采访当地一位逊尼派政客时,突然遭到一伙武装分子的绑架,从此开始了长达82天的囚禁生活。
▲2他们把我带到一个绑匪的家,给我端来鸡和饭,还问我平时吃什么早餐,什么时候吃,还让我看电视。看上去他们对我还算客气,但实际上我就像在接受考试一样,生怕回答错一个问题而惹来杀身之祸。
▲31月下旬,我又被转移到另外一个地方,这已经是我呆的第六个地方了。他们频繁转移的原因有很多,可能是因为一架直升机从头顶飞过,可能是因为晚上听到狗吠声很厉害,也可能是因为有美军在附近巡逻。
▲4和我住在一起的还有绑匪的妻子安姆·阿里和她的孩子们。有一天,安姆的丈夫自豪地宣布,她的妻子过几个月就要充当人体炸弹!
▲5卡拉尔是看押我的其中一名绑匪,他告诉我他今年26岁了。刚来的时候他还是单身,后来被安排和一个13岁的女孩结婚了。他不知道什么是e-mail,也没见过电脑,看到人家用罐头刀他也会现出满脸的惊讶。我觉得他像是一个心智未成熟的男孩,但乐于向我发号施令。
▲62月下旬的一天,绑匪告诉我一个噩耗,他们杀了一名阿拉伯卫星电视台的记者。我的心都要碎了。
▲7一直以来我都在自己骗自己,以为有些日子还过得挺快乐,实际上我已经在外漂泊了3个月,我的家人还有我自己,都离我越来越远。我受够了!“放我出去!”我尖叫着,当然,只能在心里。
▲8绑匪把100美元钞票放到我的手上,还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条金项链,还有个吊坠。这是我的东西。3月30日,我终于获释了。 2006年1月7日,《基督教科学箴言报》的自由记者吉尔·卡罗尓在巴格达被逊尼派穆斯林武装组织绑架。接下来的82天中,她被蒙上眼睛,来回穿梭于至少6个地方。担心与害怕、猜疑与被猜疑、希望与绝望,偶尔还会冒出想了解这些绑匪内心世界的念头……在这些情绪的伴随下,卡罗尔度过了她一生中最难捱的82天。3月30日,在各方斡旋下,卡罗尔安全获释。 8月14日起,卡罗尔在《基督教科学箴言报》上刊登连载,向人们讲述了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本报上期(8月20日)已经刊登了该文的前4部分《绑架》、《转移》、《录像》、《人弹》,本期将继续为您奉上这段精彩故事的其余部分。 “基地” 在我心里,恐惧感随之不断上升。他们都是扎卡维的人!而我是一个美国人!我再一次感觉到,我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在我被绑架第一周后的某个下午,我被带到阿布格莱布监狱附近的一所房子里。绑匪们让我看一些DVD,内容是关于他们所发动的“战争”。据他们的统计资料说,他们每天都会杀死数十名甚至上百名美军士兵。他们说,“基地”组织在伊拉克总共杀死了超过4万名美军士兵。 那些DVD都是讲阿拉伯语的,其中还配有调门深沉的伊斯兰“圣战”组织音乐。其中一段影片介绍了准备参加自杀式汽车炸弹袭击的武装分子,他们脸上露出欢欣的表情,正列队上车。另一段影片中是一辆美国军用吉普车爆炸的场面,还配有雷鸣般的掌声。 对于像阿里这样的绑匪来说,这就是他们的使命,是他们寻求“正义”的途径,是他们为真主所尽的“义务”。我觉得,他们让我看这些录像,是要传达一个信息:他们十分痛恨美国人,他们为这些袭击感到自豪。 像这样的人,他们怎么会不把我杀掉? 在这段苦难岁月的开始阶段,我曾经抱有这样的希望:这些绑匪都是些缺乏经验的新手,他们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他们会变得越来越紧张、不安,然后,他们就会放了我。我知道他们是伊拉克人,这是个好消息。因为只有外国的武装分子———例如约旦人扎卡维———才会把人质斩首。他们是一个小型组织,据他们所说,他们的主要攻击对象是那些占据了逊尼派控制区的美军。 但过了一个星期———大概就是他们让我看DVD的那个时候———我开始感觉到,他们并非善类。 在电力供应正常时的宝贵的几小时里,他们会播放卡式录音带,里面传出愤怒的声音,说的是传统的阿拉伯语,我只能听懂少数几个词,比如“美国”、“以色列”和“占领”,不过其中表达的意思是十分清晰的。“你知道那是谁吗?”有一次一名守卫问我,“他就是扎卡维。他是个好人吗?你觉得他怎么样?” 我回避了这个问题。不过在我心里,恐惧也随之不断上升。他们都是扎卡维的人!而我是一个美国人!我再一次感觉到,我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绑匪 为了博取绑匪的同情,我会逗他说话,要他教我阿拉伯文。我的态度显得很友好,不过后来我发现,这种交流方式放到如此保守的文化中是一个极大的错误。因为我的态度使他变得过于自信了。 卡拉尔很年轻,身材浑圆,看上去是刚刚加入“圣战”组织的,和其他年长的成员相比,他不记得太多的《可兰经》内容。有时候他会趁没人在时偷偷地去看音乐电影频道的那些女人。他的表演欲也挺强,偶尔会手舞足蹈,耍出几招笨拙的中国功夫来。哈桑则比较年长,他是个运动健将,对“圣战”组织充满热诚。他看上去挺能打,虽然跟卡拉尔一样,他也爱看《猫和老鼠》这部动画片。他无聊的时候就会跑到楼梯上,拿着自己的手提电话,扮成好像是在清真寺的讲坛上做演讲一样,之后又重新听自己的“演讲词”录音。 这两个人大部分时间都在充当我的看守。他们的上司是阿梅德,诺尔的其中一名得力助手。阿梅德是一名伊斯兰学者,他把基辛格的自传翻译成阿拉伯文,那时候他正在读卡内基的书。 卡拉尔和哈桑其实是完全不同的人,但他们彼此之间都以兄弟相称。组织里有些成员比较聪明,有些人看上去很危险,多数人则给人以诚恳的印象。有些人挺有同情心,有些人还受过教育。据我所知,所有的成员都是土生土长的伊拉克人。 随着我被囚禁的日子越来越长,卡拉尔和哈桑也变得越来越紧张不安。看守人质的任务令他们感到很厌烦,对我也越来越小气,管束得越来越严。与此同时我也越发变得失望、害怕和愤怒。我觉得我快要失控了。我们都像被锁在笼子里的动物一样绝望。 卡拉尔声称他参与了绑架我的行动,但我的确对他没有印象。他告诉我他今年26岁了。刚来的时候他还是单身,后来就被安排和一个13岁的女孩结婚了。他不知道什么是E-mail,也没见过电脑,看到人家用罐头刀的时候他也会现出满脸的惊讶。有段时间我们相处得还不错,不过总体而言我觉得他像是一个心智未成熟的男孩,乐于向我发号施令。为了博取绑匪的同情,我会逗他说话,要他教我阿拉伯文。我的态度显得很友好,不过后来我发现,这种交流方式放到如此保守的文化中是一个极大的错误。因为我的态度使他变得过于自信了。有一次我的头巾松了,我正要重新把它绑好,他却喝令道:“把头巾脱下让我看看!”他的态度非常认真。我知道这在伊斯兰国家是一种禁忌,于是坚持不肯。最后他终于离开了,不过隔段时间就会回来看看。我就静静地坐在那里,不看他一眼。 哈桑看上去则要成熟很多,我估计他大约32岁左右,结了婚并有孩子。他身材很好,据他自己说他以前是当健身教练的。我总觉得他像是在萨达姆的精锐部队“共和国卫队”里服过役的。一开始我觉得他是伊斯兰“兄弟”里面最有同情心的一个了,看上去也比较理智。 伊斯兰“兄弟”之间的地位并非平等,哈桑经常会把卡拉尔当做学徒那样对待,教他清理枪膛,让他记得把弹夹退出来。这对我的确是个好消息,因为卡拉尔总爱把枪口对着我来开玩笑。卡拉尔总是宣称自己要当个“圣战”组织的英雄人物,他会拿起绑匪爱用的那种阿拉伯头巾,披在身上,大声宣布要与美国人战斗。这时候哈桑就会像一个老师对付调皮的学生那样,不理卡拉尔的反抗,把他的头巾脱下来。毕竟,穿着这种装束上街,就等于跟美军说“我是武装分子,向我开枪吧”。 逃跑 每时每刻他们都对我进行严密监视,而且我经常被转移到不同的地方,即使我要逃跑,也不清楚该往哪个方向逃。 从一开始我就在考虑逃跑的事情,并且尝试做过详细的计划。在其中一个囚禁地点,浴室里面有个6英尺高的窗户,我踮起脚就能够看到外面。我试过往外看了两三遍,屋外是一大片杂草坪,后面是一排排棕榈树,一直延绵到远处的阿布格莱布监狱,在那里,会有不计其数的美军士兵。 可惜好景不长。不久后的一天,一名守卫在早餐后对我说:“有人告诉我,昨天你透过浴室的窗户朝外看。你知道,我们有一个又黑又冷的地下室,你不听话的话就把你扔进去。”接着,他们又把卧室和浴室的窗户都用油纸封好,不让阳光透进来。这件事对我的士气又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每时每刻他们都对我进行严密的监视,而且我经常被转移到不同的地方,即使我要逃跑,也不清楚该往哪个方向逃。逃跑似乎已经变得不可能了,所有关于未来的美好计划———结婚、生孩子———都已经在离我远去。 (在吉尔被绑架的三个月里,《基督教科学箴言报》的编辑们主动充当起绑架案的调查人员,绞尽脑汁为营救吉尔制定合适的策略。他们收集了过去一些被绑架人质事件的资料,试图寻找出其中的一些规律。有一名澳大利亚人被绑架后,他的朋友们在案发地点附近张贴寻人启事。他们决定采纳这个方案,并且要更进一步,在电台和电视台也发布相关信息。这些寻人启事的主题大致是“吉尔是一名热爱伊拉克人民的记者,她需要你们的帮助”。 不过,他们也深知这种方式其实是如履薄冰。一方面,他们希望把吉尔塑造成一个与伊拉克人民友好的形象,希望有人能向他们提供有用的信息。但另一方面,他们又担心这样会使吉尔变成一个很有价值的人,绑匪也许会提高勒索的要求,甚至提早把她杀掉。) 有一天,匪首“黑眼睛”来到我面前要跟我说话。我依旧是低着头,连动都不敢动。他开始跟我介绍起扎卡维的情况。“扎卡维是个好人,是我的好朋友。你见到他也会这样想的。”他温和地说。不过接下来他告诉我,扎卡维现在已经不是“基地”组织的领导人了,他自己开创了一个新的组织,叫做“圣战者协商委员会”。因为美国人一直说伊拉克“圣战”组织是由一个外国人来领导,于是他们就要求扎卡维让出位置,让一个伊拉克人来当领导。扎卡维同意了,让一个叫做拉希德的人来充当“圣战”组织的新头目。 “你知道拉希德是谁吗?”他问我。 “不知道。”我回答。 “我就是拉希德。”他说。 我顿时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中。他就是那个爱把人质斩头的扎卡维的好朋友?甚至是他的新上司?我感到惊恐而又迷惑。 不过,接下来的日子我发觉,扎卡维其实还是以一种领袖的姿态出现的,他还是最具影响力的人物。我多次听到他们说由于得到扎卡维的命令,所以要改变计划。有一次我还听到他们说,这次的事情“不要用金钱和屠杀来解决”。 有一个晚上我正在熟睡,就被他们喊起来,要我一起祈祷。然后我看到他们一群人跪在一起,虔诚地默念着“伟大的安拉”。我知道祈祷对于伊斯兰教徒的重要意义,所以我连咳嗽都强忍着,生怕发出一点声响,他们就会杀了我。 价值 他要我拍第二部录像,要求释放所有的伊拉克女囚犯。他们开始察觉到我的价值所在了。他们不会轻易放了我。我的心都碎了。 时间长了,我开始了解这些“圣战组织”的许多运作方式。他们的某些策略至少在我看来是非常聪明的。就拿将我转移这件事来说,如果由一两名留着胡子的男人开车,必然会引起巡逻人员和哨站的注意,于是他们就把胡子刮掉,通常还会带上孩子和女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家子出行,还播放什叶派的音乐。这样他们就能很好地隐藏自己的身份。而且他们都有很好的家庭支援,诺尔不止一次跟我说:“我可以出门放好炸弹,然后回家和妻子吃顿家常饭。美国士兵可以吗?他们回到基地,没有好东西吃,也见不到家人。” 首领诺尔经常光临这所房子,并且常常要求我为他做一些所谓的“采访”,每当此时我的手总是抖个不停。但我又希望我作为一个传话人的身份能够协助我逃生。 在我刚被绑架的那段日子,我曾经怀疑过杜拉米先生———这位“伊拉克和谐阵线”的党魁可能预先通知了绑匪,设好陷阱捕捉我。但据“黑眼睛”诺尔告诉我,杜拉米曾经找过他,恳求他把我放了,因为美军怀疑他,把他的几个儿子都抓走了。 绑匪们都讨厌被贴上“恐怖分子”的标签,但是他们又觉得无辜者的死亡———比如我的好拍档艾伦的死———并不会沾污他们神圣的伊斯兰圣战运动。“我们针对的是美军士兵和伊拉克士兵,有时候我们也会错杀妇女和儿童,”诺尔说,“但我们并不想这样。这就是战争。”诺尔会定期告诉我关于人们呼吁释放我的消息,但是并没有说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当我的父母出现在电视上时,他对我的父亲赞不绝口:“他是个好男人,很好。”毫无疑问,我爸妈的发言给他留下了好印象。 有一天,诺尔突然冲进来,说有五名伊拉克妇女已经被释放。这是一个重要的好消息,他说:“我们走出了第一步,接下来要进行第二步计划。”他要我拍第二部录像,要求释放所有的伊拉克女囚犯。我一听到这句话,心都碎了。这意味着我还要继续在这里呆下去。我眼前的这位“黑眼睛”男人,开始察觉到我的价值所在了。他们不会轻易放了我。 (1月26日,5名伊拉克女囚犯被释放。虽然美国官员表示这并非对绑匪要求的回应,不过吉尔的家人还是把它看做是一个希望的标志。但4天后,吉尔的姐姐凯蒂收到一个颇为烦心的电话:《基督教科学箴言报》的联络人阿梅利亚告诉她,绑匪又拍了一部新的录像片段,片段中的吉尔哭个不停。凯蒂马上打开电视,果然看到这一幕。不过她的心情很快由阴转晴,因为她看得出吉尔的眼泪是伪装出来的,她应该并没有受到虐待。与此同时,妈妈贝斯也在看电视,她也得出同样的结论。而且她看到女儿的面颊并没有凹下去,头上也围着光鲜的头巾,证明她在那边受到的待遇还不错。 9天后,一家科威特电视台放出了吉尔的第三部录像片断。这一次可以听到吉尔说话:“我要向你们证明,我正在跟‘圣战’组织的成员在一起。”一天后,也就是2月10日,科威特电视台的负责人收到绑匪的消息说,2月26日将是最后限期。对贝斯来说,这也意味着有整整16天她的女儿都可以确保安全!现在她终于可以稍微安心,停下来喘口气了。) 他们绞尽脑汁,企图利用我换取更多的利益。我拍了十多部录像。每拍一部新录像,我知道自己要继续被关押一段时间。 就这样,两个月过去了,我的士气由原来的低落开始急剧恶化。我的最大问题在于我总是对被释放抱有希望。“黑眼睛”诺尔多次提到我的释放只差细节问题,这些话都令我的希望陡增,但是其后我的希望又不断落空。他们绞尽脑汁,企图利用我换取到更多的利益。他们让我拍摄针对不同对象的录像,有时候我要向美国人民求助,有时候我又要请求约旦国王释放囚犯。虽然我拍的录像只有四部向外界公开,但实际上我拍摄了十多部,包括因为哭得不够厉害而被要求重拍的那些片断。渐渐地我很对拍录像片段变得十分恐惧,这并不是因为我要在镜头面前恳求别人来救我,而是因为我意识到,每当我拍一部新的录像,我就要继续被关押多一段时间了。 与此同时,我与两个守卫之间的关系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差。之前他们还对我比较友好,但现在就会拿我来开一些卑劣的玩笑,或者说些难听的话,他们以为我听不懂阿拉伯语。有一次我喝茶时,拿起调羹按逆时针方向搅拌,这是我一向的习惯。但是卡拉尔却大叫起来:“你这样是不对的!要按顺时针方向!”对于这些无聊的举动,我已经感到心力交瘁了。他们的逻辑已经扭曲了,因为他们对看守我的任务感到十分不耐烦,就把矛头对准我,认为我是罪魁祸首。直到后来我去到阿梅德的家里,因为有女人在,他们不能够一直看守我,我才得以摆脱他们的纠缠,喘一口气。不过一旦回到“俱乐部”,他们就又成了小霸王。对于他们的行为,我一提出抗议,他们就会把我锁到房子里。我在夜里想,我不应该跟他们硬拼,要做出适当让步,保命为上。于是第二天我就开始装得很顺从了。 我的情况变得越来越坏,我开始不受控制了。我会蜷缩在床上,埋头大哭———因为生怕被听见。这段日子里我都没有祈祷过,因为我觉得这样有点虚伪。虽然我的家族几乎都是天主教徒,但是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去过教堂了。我告诉自己要镇定,虽然我知道我的家人和朋友都为我做了许多,但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我必须靠自己。于是我恳求上帝赐予我力量和耐心。“上帝,感谢你令我可以安然无恙度过这段日子,”我默念,“请你给我力量,让我可以坚持下去。” 厌倦 在恐慌之外,我最大的敌人就是厌倦的情绪。我会好几个小时盯着一只苍蝇看。我会唱一些露营的歌曲给自己听。我会反复想起我的前男友。我会不断问自己当初要来伊拉克的决定是否正确。如果我能逃出去,我决定永远也不离开美国了。 在1月下旬的时候,我又被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在车上我又热又累,不断地呕吐起来。他们不知道我一直以来都会晕车。“你要找个医生看看吗?需要的话我们可以找个医生过来。”说话的是绑匪的2号人物拉沙。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看到他们的信仰允许他们去绑架和杀人,但与此同时他们又对我的身体健康关怀备至,待我如上宾。这种矛盾令我十分迷惑不解。终于,我们到达目的地了,他们直接把我带到浴室里,让我把脏衣服都换掉,此时我已经筋疲力尽了。这已经是我呆的第六个地方了。他们频繁转移的原因有很多,可能是因为一架直升机从头顶飞过,可能是因为晚上听到狗吠声很厉害,也可能是因为有美军在附近巡逻。 这一次我被转移的房子是新建的,附近还有房子正在建造。绑匪的家人都不住在这里。这里是头号首领诺尔专为“圣战”组织而建的,是绑匪成员碰头的地点,是一个炸弹制造工厂。当然对我而言,这里也是一座监狱。我在脑海里为它起了个名字:“圣战组织俱乐部”。 本来,如果有女人和孩子在身旁,我会感到有一点点的安全感,虽然那也许只是一个幻想。但现在,连这幻想都不再有了。被囚禁数周后,我的身心都感到了极度疲惫,甚至好像患上了幽闭恐惧症。在心理上我受到的创伤也很深,因为他们全都不了解美国人,一开始,他们甚至很惊讶我的头发怎么不是金色。在这种情况下,我总是被品头论足,就好像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在持续紧张的生活状态下,我的肾上腺素分泌一直处于高水平。晚上我躺下睡觉的时候,感觉眼睛非常肿胀,就好像眼皮已经盖不住眼球一样。 有时候,我会想起我的家人,这样我会感觉好一点。我的祖父母都是天主教徒,他们每星期都会去参加礼拜。于是我就会想象,这个时候他们一定会在美国为我祈祷,他们会跟其他人说:“来吧,一起为我的孙女吉尔·卡罗尔祈祷吧!”接着我又会想象,如果这时候是美国的清晨,我的父母、孪生姐姐凯蒂肯定都坐在我的房间里。我还想象,晚些时候,在《基督教科学箴言报》的晨会上,他们可能会谈论起我。 想象,是我惟一能够得到解脱的方法了。 刚到“俱乐部”的时候,我很高兴地发现,我可以独自一人呆在屋子里不被打扰。除了时常会感到恐慌外,大部分时间里我都无所事事。我不想太多地环视房间的四周,因为我想保持一种新鲜感,保持一种看到新事物的好奇心。在恐慌之外,我最大的敌人就是厌倦的情绪。我会今天坐在一个地方观察一样东西,然后明天又坐到另一个位置观察,这样我看到的东西就会有所不同。有时我会好几个小时盯着一只苍蝇看。现在说来这些事情好像很不可思议,不过在当时却很正常。如果你一下子就把所有东西都看在眼里,那你很快就会对一切感到熟悉,然后厌倦。 我还会唱一些露营的歌曲给自己听,还有妈妈以前给我唱的那些歌曲。美国海军陆战队前来营救我的情景也不断在我的脑海里翻滚。我会反复想起我的前男友,还有我所做的选择。我会不断问自己当初要来伊拉克的这个决定是否正确。那时,我花了一年时间在约旦学习阿拉伯语,在一家英语报纸工作,慢慢提高自己的专业水平。这一切到底为了什么呢?就是为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过着阶下囚的生活?如果我能逃出去,我决定永远也不离开美国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想起凯蒂(吉尔的姐姐),我会向她发送心灵信息:“我很好,不用担心。你能感觉到我吗,凯蒂?”我会在脑海里给爸爸写信,告诉他我在这里的经历,我想象他在过道里把我抱了又抱,告诉我一切都好起来了。 在“俱乐部”呆了一段日子后,有些守卫会问我想不想看他们怎样做饭,也会让我看一点电视。他们让我在房间里走一遍,量出房间的长度是15步。他们还让我帮忙洗碗和准备饭菜。我非常乐于参加这些活动,因为这样就可以不用连续多个小时都没事干。不过,最令我感到高兴的是可以重见天日了。以前我被囚禁的地方都是一片昏黑,我对阳光的渴望已经到达了崩溃的边缘。这里的一名守卫像我一样渴望阳光,他在早餐前会把窗帘解开,然后迎着射进来的阳光笑起来,说一声:“啊,太阳。”这时候我就会坐在地板上,任由阳光落在我的眼帘上,温暖着我的身体。 新乱 什叶派现在是逊尼派的头号敌人,这对我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他们的首要任务已经不是对付我。 我的眼睛又被蒙上了,周围一片漆黑。我已经对这种转移人质的程序习以为常了。“拉沙他很累,今天真是忙乱的一天。”坐在前座的拉沙用第三人称说话了,这位仅次于诺尔的2号人物开始滔滔不绝,“今天太糟糕了,我整天载着PKC和RPG四处跑。”他所说的那些英文字母,都是绑匪们常用的枪械武器。今天的战斗看起来十分激烈,不过他们的敌人不是美军,也不是伊拉克士兵,而是什叶派教徒。 两天前,也就是2月22日,在萨马拉城的一座什叶派清真寺被炸毁。什叶派教徒马上还以颜色,炸毁了逊尼派的清真寺。如此互相报复造成了恶性循环,也彻底改变了这些逊尼派绑匪们的生活。晚上我们回到“俱乐部”,在昏暗的灯光下,一名绑匪告诉我:“现在我们的头号敌人是什叶派,美国只是第二号敌人。” 在萨马拉城清真寺被炸毁后,伊拉克出现的宗教暴力冲突,对于我的被绑架有着本质上的巨大影响。刚开始我觉得这对我来说是个坏消息,因为这场新战争破坏了现状———在现状中我至少可以保命。我可不想因为成为他们的负担而被杀,又或者是在他们的火拼中被伤及。但稍后我又意识到,其实这场战争对我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因为他们的首要任务已经不是对付我,而且,由于美军和伊拉克士兵开始四处出动维和,他们已经很难找到地方藏匿我。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我不断地被转移来转移去。看守我的那些卫兵都变得异常地浮躁不安,他们因为自己被安排做守卫工作而不停地抱怨。一位穿着自杀式内衣的绑匪显得寝食不安,整个人处于崩溃的边缘。他经常无意识地拨弄他那支9毫米口径的手枪,当听到直升飞机或者狗吠的声音时,他又会突然蹦起来跑到窗边张望。平时他一有时间就打电话,跟同伴了解与什叶派教徒的战况。每当有人走进屋来,他就会马上询问起他们的“活”干得怎么样。 在焦虑不安和厌烦的情绪中,他甚至开始怀疑住在附近的什叶派教徒。其实那些邻居并不知道我的事情,他们应该也不知道这所房子里住的人是“圣战”组织的成员,他们只是普通的伊拉克人民,他们甚至还没意识到,什叶派和逊尼派已经势成水火了。 自由 “今天是星期一,明天是星期二,”诺尔发话了,“大概三天后就可以放你走了。” “好的,谢谢你,先生。”我对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想,不要相信他们,不要抱什么希望。
两岁的小哈扎拿着一章《可兰经》,摇摇晃晃地朝缝纫机走了过去,原来是那里的一张糖果包装纸吸引了她。然后她又朝我走过来,向我炫耀她捡到的宝贝。“哇,这是什么?”我很欣赏地说。小哈扎是绑匪的孩子,现在是我惟一的朋友了。这时候诺尔走了进来,小哈扎见到陌生人,马上一头扎到我的怀里不敢看。“我明白你的心情。”我心里想。 这个“黑眼睛”到底想要什么呢?我已经三个星期没见到他了。上次他还承诺三天内会放我,不过正如之前的许多次承诺一样,到最后都是不了了之。我现在宁愿自己对他的话不抱任何希望了。以前,我会留意诺尔所说的每句话,希望从中得到某些关于我今后命运的暗示,可到现在,我已经没有精力去做这件事了,我宁愿减少痛苦,过些舒服的日子。和孩子一起玩,和妇女们一起煮菜,至少这些目标都可以达到。至于和家人重逢,那只是一个遥远的梦罢了。 “今天是星期一,明天是星期二,”诺尔发话了,“大概三天后就可以放你走了。放你走的24小时之前,我们会做一次关于‘圣战’组织的谈话。”这些话我已经听过一万次了。“好的,谢谢你,先生。”我对着他离去的背影强颜欢笑。我心想,不要相信他们,不要抱什么希望。可能他们知道我的情绪开始变得脆弱,就编造出这样的谎言来安抚我罢了。 现在已经是3月下旬了。“爸爸的生日是5月6日,”我心想,“如果他们在那之前放我走就好了。” “现在我们准备把你杀掉。” 我告诉自己不能害怕,要设法让他们觉得他们是好人,不会杀人。于是我放声大笑起来: “不,拉沙,你是我的好兄弟!你不会那样做的!” 他笑了。“我们不杀你,我们会让你回去。” 星期一和星期二都平安无事地过去了,但是星期三到来的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又失控了。我一整天都在抽泣。我太累了,身心俱疲。一直以来我都在自己骗自己,以为有些日子还过得挺快乐,实际上我已经在外漂泊了3个月,我的家人还有我自己,都离我越来越远。我受够了!“放我出去!”我尖叫着,当然,只能在心里。 晚上,他们把我带到起居室,我又一次听到了诺尔的声音,闻到他身上浓重的古龙水味道。“明早,我们就会放你走,”他说,“我们会把你载到伊拉克伊斯兰党那里,然后你可以给你的报社打电话,你就自由了。”我听完了,没有任何反应。接下来他们让我再拍一段录像,然后我必须把我所看到和听到的一切都忘掉。他给了我一个本子,让我按照上面的东西照读。不过刚好那晚上停电了,于是第二天早上我们才把片段拍好。 终于,有女人走了进来,帮我换上新衣服,还把她穿的高跟凉鞋让给我,尺寸刚刚好。他们簇拥着我上了屋外的车子。拉沙斜靠在我旁边,气氛显得很局促。“吉尔,我们要求美国政府释放妇女囚犯,他们没有做到。”他说话了,平时慢条斯理的声音现在变得响亮起来。 “啊。”我在黑暗中蜷缩着,呼吸开始急促起来。“我们要求美国政府给我们钱,他们也没有做到。”他接着说。 “是的,我知道。”我回答。“现在我们准备把你杀掉。”他靠近我的耳边,激动地说。 我知道他们做得出。我已经想象到黑洞洞的枪口了。我告诉自己不能害怕,要想方设法让他们觉得他们是好人,不会杀人。于是我放声大笑起来:“不,拉沙,你是我的好兄弟!你不会那样做的!”我努力不让自己的恐惧流露半点。他笑了,听上去比我的笑声真实得多。“我们不杀你,我们会把你送到伊斯兰党,我们会让你回去。”我整个人都软了下来,我已经没有余力分析他的话了。 “你可以把你的伊斯兰头巾解下来了。”我的朋友艾伦说。 “不,不可以。”我说。 过了一阵,我才回过神来。“好的,现在……我想我可以了。” 我们的车一直开。终于,拉沙让我把丝巾解开朝下看。他把100美元钞票放到我的手上,还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条金项链,还有个吊坠。我们换了一辆车,拉沙做司机,他一路上不停地咒骂着美国政府和士兵。我一再向他保证,我不会把我被释放的消息告诉美国政府,我只会通知我的家人和同事。因为这几个月来他们一直怀疑我是中央情报局的间谍。他们跟我说过,到处都有他们的线眼,他们以后会一直监视我的行动。我很害怕,担心将来我会不会在一次汽车袭击中丧命。 拉沙把车停好,他给了我一张写有阿拉伯语的字条,让我下车,往回走几百米。车门打开了,外面站着卡拉尔,他把我的礼物和这几个月我穿过的衣物递给我。“好的,卡拉尔,再见了。” 我跟这位我最不喜欢的绑匪道了别。接着就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到我原来的世界中去。 接下来的事情进展得的很快。我找到了伊斯兰党的办公室,他们联系到了党魁哈斯米———后来他成了伊拉克新政府的副总理。哈斯米调动了他的私人卫队来接送我。看着身边荷枪实弹的军人,我感到一阵恐惧。我坐在车上的时候,把身体缩到车窗之下,生怕绑匪们看到我如此高调的行动,会把我杀掉。我还不停地用阿拉伯语提醒开车的人小心汽车炸弹。我的身体自由了,但我的脑袋还不是。现在的我一片空白。 伊斯兰党让我录制了一段短片,证明他们并非绑匪。然后《华盛顿邮报》的两个朋友来了,他们给了我手机,我打给了姐姐凯蒂。 (3月30日凌晨5时45分,凯蒂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她翻过身来看看来电显示,那是一个来自伊拉克的号码。在那一刻,她已经知道了。人们常说梦想成真,但是生命之中又能遇到多少梦想成真的时刻?她拿起电话。“凯蒂,是我。”电话那头传来了令她朝思暮想的声音,“我自由了。”吉尔和凯蒂都哭了起来。) 我还在打电话的时候,美军来了。我感到很害怕,拉着《华盛顿邮报》的朋友艾伦。接着他们陪我下了楼,上了一辆装甲车。我依旧提着我的一大包东西,因为我觉得绑匪们仍然在看着我。 车子开动了。一名士兵把一张印有我头像的照片递给我,说:“我再也用不着这个了。”另一个对我说:“我们一直在找你。”我很纳闷,怎么这些人都认识我?我真的不知道我的绑架到底造成了多大的影响。 我和艾伦聊了一阵,她突然跟我说:“你可以把你的伊斯兰头巾解下来了。” “不,不可以。”我说。 过了一阵,我才回过神来。“好的,现在……我想我可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