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缔步子能否再慢些

　　一纸通告关停5所学校

　　8月15日，北京石景山区教委发布通告，责令衙门口村除台京学校以外的其他5所打工子弟学校立即停止办学，并退还学生所有预交费用。这五所学校包括科阳希望学校、黄庄南校、树仁学校、创新学校、蓝天实验学校等。

　　通告同时指出，凡不在石景山区居住的学生，要回所在区县学校就读，在石景山区居住的，可以到5所暂时保留的流动人员自办学校就读，也可以选择到17所公办学校借读。

　　到公办学校借读的，必须先办齐“五证”（暂住证、在京实际住所居住证、在京务工就业证、户口所在地乡镇政府出具的在当地没有监护条件的证明、全家户口簿），然后到暂住地的街道办事处开具“在京借读批准书”。

　　7月初，海淀区教委也下文通知，全区不合法的37所打工子弟将全部关闭，15000余名学生分流到公立学校就读。

　　学生分流完再闭校

　　然而，接到区教委的通告后，科阳希望学校和树仁学校却拒绝马上停止办学，科阳希望学校校长周书军在接受笔者采访时表示：“我们学校开办多年，现在又开学在即，接到取缔通告马上把学费一退、校门一关，让学生们自己找学上去，是不负责任的。他们当中的一部分很可能因为找不到学上，就被送回老家，或干脆不读了，这违背了市教委取缔打工子弟学校是为了让孩子‘有学上’和‘上好学’的初衷。所以，我们坚持由区教委牵头来分流我校学生，区教委什么时候把我校全部学生一个不落的就近分流到指定的学校去，保证每个孩子都有学上，每个孩子都能完全按照教育局规定的缴费，我校什么时候就关门。”

　　至8月25日止，据周书军称，该校尚有1050多名学生的转学就读问题没有解决，其中近半是一至三年级学生，这部分学生不能就近入学。据树仁学校校长赵生杰称，该校已分流200多名学生，但仍有500多名学生在知道学校要被取缔后坚持留校就读，“一半是因为转学不好转，一半是因为在我校就读时间较长，对我校有比较强的依赖心理”。

　　取缔通告是否来得太迟？

　　石景山区教委表示，在8月15日发布取缔通知前，石景山区教委已经多次将民办学校的负责人组织起来开会通气，民办学校并非突然得知将被取缔。“面临开学，通告是突然了些，但还不至于干扰学生的上学秩序，我们已经作好了充分的分流准备。”区教委规划科段科长对笔者说。

　　科阳希望学校校长周书军却表示，石景山区教委8月15日的取缔通告来得太迟。“石景山区教委发布取缔通告之前确有一两次通气会，但是没有书面证明，意见不够明确，否则我不会通告下来前半个月，花10多万元完成学校的全面改造。”据他说，区联合执法组在7月中旬来检查，只提到该校“存在安全隐患，教室屋顶的钢梁太细”，并未说要取缔，于是该校投入10多万元，在原有基础上加固校舍，“给每间教室增加3根钢梁”，同时消除消防、水电等方面的隐患。但区教委在维修工程结束后，却没有实际勘查就宣布该校“因存在校舍不合格、校内违法建筑多、校园周边环境差、安全隐患多等问题”，“责令其立即停止办学”。

　　据周书军称，该校已于今年暑假前后向继续就读的学生收取了书本费，用于预定教材。“取缔通告下来时，离学校8月21日开学只有6天，所定教材基本到齐，老师们也到了学校，我拿这些书怎么办？拿那些老师怎么办？特别是学生们，突然停办，这些孩子怎么办？这么短时间他们能找到学上吗？我们必须对他们负责，只要我校有一名打工子弟学生没有找到合适的学校并实际就读，我们学校就一直开下去，一直到区教委确实将我们的孩子全部安排好为止。”树仁学校校长赵生杰也说：“我校办了那么多年，在半个月内突然关闭，我无法向教职工、学生、家长交待。特别是学生们，我不能把校门一关，对他们死活不管。另外，我校场地每年租金近20万元，突然关闭，转租出去需要一定时间，这给学校造成了经济损失。”

　　最后，周书军、赵生杰认为，区教委的取缔通告发布的恰当时间应该是在今年暑假前，或这个学期末（即2007年初）。赵生杰表示，如果能让该校办完这一学期才取缔，他就可以利用这一学期时间处理完学校被取缔后的所有善后工作，“到时不会向区教委请求补偿”。

　　据笔者了解，目前北京海淀区此前被取缔的打工子弟学校在区教委的通知下发后，依然照常开学上课。

　　学生能否就近分流？

　　石景山区教委王主任在接受《新京报》采访时表示，石景山区指定了17所公办学校和5所仍被保留的民办学校作为分流点，完全可以容纳被取缔学校的学生。

　　科阳希望学校附近步行15分钟路程内至少有4所指定学校，可以承担相当一部分分流任务。部分学生不能就近上学的情况目前正在研究解决之中，必要时可以增设校车接送。

　　周书军对此观点并不认同，他说：取缔的打工子弟学校学生数量远大于附近学校能容纳学生数量。“今年上半年，衙门口村6所打工子弟学校共有学生6700多名（台京学校2300人，科阳希望学校1560人，黄庄南校1100人，树仁950多人，创新学校500人，蓝天实验学校300人），保留台京学校只能解决2300名学生的读书问题，剩下的4400多名面临分流。而衙门口村只有一所公办学校向阳小学，只能再容纳200多名，剩下的只能到邻村或更远的地方上学，违背就近入学原则，会带来一系列安全问题。”

　　向阳小学李校长对取缔决定表示支持，他说：“照我个人看，衙门口村面临分流的学生应该没有这么多，这4400多名学生里面有外区的、初中生、学龄前儿童等，除去这三部分，小学生还有多少具体我不知道，但区教委在做出取缔决定之前，对小学生分流一定有一个比较详细的摸底，这是任何一项决策的基本前提，所以衙门口村小学生就近分流应该不是问题。”

　　笔者在采访中发现，某些学校接收分流学生存在“硬塞”情况。某学校校长称，其校现有学生700多人，能再容纳被分流学生300多人，而区教委对其要求是接纳400人。跟着该校长告诉笔者，其学校共有22间教室，限于地理环境，无法再扩建，每间教室面积仅为40平方米。

　　教室是否为危房？

　　石景山区教委王主任在接受《新京报》采访时则表示，衙门口村被取缔的几所打工子弟学校确实存在不具备办学条件的问题，科阳希望学校也是其中之一。其中一所学校被保留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该学校暂时未发现安全隐患，而经过有关单位鉴定，其他几所学校的教室都属于危房，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

　　科阳希望小学的校长周书军似乎并不同意教委的说法，他认为其校占地近十亩，建筑面积1500多平方米，有标准教室30多个，软硬件设施在石景山打工子弟学校中（乃至北京市）是比较好的。暑假期间，其校根据上级各部门在检查中指出学校存在的问题，投资了10多万元进行全面改造，该校的校舍、消防、水电等基本无安全隐患。

　　树仁学校校长赵生杰称：将该学校教室称为“危房”不能令他信服，一是没有一份具体的房屋质量检测报告，明确指出教室存在哪些危险，二是其教室“至今未发生较大的安全事故，顶多是学生在教室里不小心有些磕磕碰碰”。

　　黄庄学校陈校长在接受笔者采访时表示，该校此次接收了500多名被取缔的打工子弟学校学生，几乎全部来自黄庄南校，收校生源已满。

　　三大“高槛”卡住打工家长的脚

　　笔者在此次采访中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不少家长住得离公办学校较近，甚至就在家门口100米左右处，却宁愿把孩子送到离家较远的打工子弟学校去上学。而在此次的整顿中，被取缔的打工子弟学校学生的家长，更是迟迟不肯迈进公办学校的大门。通过采访，笔者才了解，原来有三大“高槛”卡住了学生家长的脚：

　　1.教材：据家长反映，北京公办学校使用的是北京独有的教材，而打工子弟学校使用的是差不多全国通用的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教材，打工子弟没有北京户口，最终只能回家参加高考，所学教材不同，给孩子参加高考带来很大困难。“我们打了一辈子工，最希望孩子考上大学。”一名家长说。另有家长反映，北京版教材比人民版教材容易很多，“孩子在学校成绩很不错，可一回老家，马上掉到班里后几名去了”。

　　2.费用：一位已经为孩子在京原小学报了名的卖烤串的家长有点发愁地对笔者说：“孩子现在是报了名了，目前看来收费是不高，但‘五证’还没办齐，不办，每学期多200元的借读费，去办，生意要暂时搁下，也还不知道要办多少天，光来回车费就不少。孩子进去后，午餐费、车费、校服费、旅游费，还有其他各种费用。此外，连孩子平常的花费也会提高，比如衣着要好点，不然可能会遭生活比较宽裕的孩子的歧视。”

　　此外，有家长反映，某些公办小学存在暗中抬高“借读费”问题，美其名曰“捐助费”。笔者在被保留打工子弟学校启蒙学校采访时，一何姓家长告诉笔者，他的小孩想进某公办小学读一年级，已经通过该学校考试，但仍被要求交上千元“捐助费”。

　　3.“五证”：即暂住证、在京实际住所居住证、在京务工就业证、户口所在地乡镇政府出具的在当地没有监护条件的证明、全家户口簿。据石景山区教委规划科段科长称，办好这“五证”，并持街道办事处或乡镇政府开具的“在京借读证明”，“如果是贫困农民子弟，学杂费将会减半，即使证件不全，现在也暂可入学，但要交200元借读费。”

　　笔者在采访中发现，打工家长因文化水平较低，很多说不出全“五证”的名字，一提到“五证”就害怕，苦恼地说：“这怎么办呀？这能让办吗？要办多少个月？得花多少钱啊？”

　　尤其对于那个“老家无人监护证”，当笔者提到时，他们大多一脸茫然。而部分家长则将“务工证”视为畏途，因为他们靠做小买卖为生，无法取得“务工证”。

　　接受义务教育须办“五证”遭质疑

　　根据新《义务教育法》规定：“父母或者其他法定监护人在非户籍所在地工作或者居住的适龄儿童、少年，在其父母或者其他法定监护人工作或者居住地接受义务教育的，当地人民政府应当为其提供平等接受义务教育的条件。”

　　北京打工子弟接受义务教育须办“五证”，表现出一定的不平等，因此，北京东城区某律师事务所周律师对此提出质疑：“民工子弟进行九年义务教育要办齐‘五证’似待斟酌。因为和‘权利’不一样，‘义务’就是你必须要怎么怎么办，没有条件的，这是最基本的法律逻辑。我们可以对来源进行管理，但它不应该成为入学的限制或缴费的理由。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这个政策是不应该出现的，政府应该对此做出解释。”

　　向阳小学李校长则说：“北京打工人员占了北京流动人员的绝大部分，他们涉足建筑行业、各种服务行业、临时行业等等。可以说，没有他们，整个北京都瘫痪了。他们的子女接受好的教育应该是无条件的。”

　　另有社会资深人士说，很多在北京打工人员的普遍工作任务重、劳动时间长、工作环境差，然而待遇低，发工资难，既缺乏必要的文化、法律知识来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又同时作出很多不文明行为，因此更应该让他们的子女无条件地接受教育，以改变这种现状。

　　两所学校波及1600名学生

　　对于衙门口村5所打工子弟学校被取缔后，学生能否顺利就近分流，各方各有说法，但目前有一个迫切的事实摆在眼前，就是：拒绝马上停办的两所打工子弟学校，现仍有大概1600名学生（科阳希望学校1050名、树仁学校500多名）留校就读，如这两校真被取缔，其学生能否顺利就近入学？

　　为此，笔者采访了衙门口村仅存的两所学校向阳小学、台京学校和离衙门口村较近的一所公办学校京原小学、一所保留的打工子弟学校黄庄学校。

　　向阳小学李校长介绍，该校可容纳700多人，原有学生400多人，现可接收被取缔打工子弟学校学生200多人。到8月25日止，该校已接收打工子弟学生120名左右，还可接收110名左右。

　　不过，据住在附近一位来京打工的家长反映，她女儿想去向阳小学读三年级，8月24日去报名时，名额已经快满了，没报上。

　　据京原小学徐主任称，其校会接收180名被取缔的打工子弟学校学生，至8月25日止，前来报名的学生数量很少。跟着，笔者以为侄子报名的身份打通该校招生电话，招生人员先问笔者“侄子”成绩如何，笔者称在班里排五六名，该招生人员便说，二年级只有5个名额，要报名必须尽快先交40元报名费挂一个号。

　　据台京学校董事长刘运贵介绍，其学校能容纳2300人，至8月25日止，已有报名学生近1500人，还有800人容纳空间。但刘运贵表示，现在每天有几十个学生来报名，多则上百个，这种情况大概可以持续到9月1日，之后还会有部分学生陆续来报名。

　　据笔者估计，这800个名额将会被台京学校原来的生源（该校上半年有学生2300名）、科阳希望学校和树仁学校已经分流出来的学生、衙门口村3所已经停办的打工子弟学校的学生，占去很大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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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打工子弟学校有待政府扶持

　　作为衙门口村唯一保留下来的打工子弟学校，台京学校的经济效益算是比较不错的。8月25日，其董事长刘运贵向笔者算了一笔账：假设他每学期都能招2000名学生，其中初中生最多占1/5，每人650元/学期，其他4/5是小学生，每人300元/学期，一年算下来，总收入是148万。教职工110多人，每人平均工资870元/月，一年发10次，支出是96万元左右，加上42万元/年的场地租金，外加2万元的水电，总支出是140万元。“没有政府扶持，打工子弟学校想把办学水平提到一个新的层次，根本没可能。”他说。

　　2.学前儿童怎么办？

　　来京打工的家长一般都会把学前儿童带在身边，因为“留在老家不放心”。但工作的时候，又嫌他“碍事”，留在家里又怕他“出事”，据了解，去年衙门口村就发生一起学前儿童被留在家发生意外的事件。送到幼儿园去，有家长反映“太贵”，且“较远”。据了解，家长最后的选择是把他们送去打工子弟学校读学前班。据一位打工子弟学校校长透露，“政府不准学校开设学前班，但由于政府对打工子弟学校管理较松，所以他们绝大部分都暗中开办，并谎称是一年级。打工子弟学校的学生数量呈金字塔形，年级越低，人数越多。学前班人数和一年级学生差不多。”

　　现在把衙门口村5所打工子弟学校关闭了，他们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