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陶方宣
一片又一片菜园把村庄围得密不透风，每家都有大菜园小菜园，用高高的篱笆围起来。篱笆用紫槿栽出来，紫槿天天在长，一到夏天，紫色的花朵开疯了，无数马蜂前来采蜜，每一只马蜂都饱满黑亮，像算盘珠子，飞过你的头顶，宛若一架轰炸机。
菜园是乡村最有风情的地方，女人的身影总在清晨或黄昏准时出现，只要你懒上一天两天，青草马上就长得比韭菜还高。数不清的草都想到菜园里来占地盘，四叶青、鹅不吃、车前子、水蜡烛、杨么哄哄———杨么哄哄就是野蔷薇春天长出的嫩茎，先是紫红色，慢慢变青，一碰就断，撕去外皮，吃到嘴里甜丝丝的。它总是躲在篱笆下，那里还有小伞一样的断肠草，断肠草碰破的地方立马冒出豆浆似的汁液，据说那东西沾哪儿哪儿烂。时不时在它们中间高高挺出一支通红通红的家伙，没有叶也不开花，像秤杆一样笔直地冲出来，几天后就化成一摊水。不知道这玩意是啥，我沿着它挖到泥土深处，它的根是一只发霉的蝉，估计是某种菌。菌类在菜园里到处都是，一小块地方几天没人走，一丛丛蘑菇就长出来，篱笆木门上生满木耳，只有用手拉门的那巴掌大的一小块地方没有，人的手长久抚弄，它像铜一样发亮。
菜园里最多的是花，野蔷薇开得一篱笆一篱笆，四周的桃花、梨花、杏花，红红白白，让人头昏眼花像发高烧。你从篱笆下经过绝对要低头，像猫一样钻进去，否则，只要你一碰，那些细碎的花朵就像大雪一样缤纷而下，好像要把你掩埋。菜花开起来很好看，豌豆花像白蝴蝶，蚕豆花像小女孩鬼精灵的大眼睛，眉豆花和扁豆花都是淡淡的紫色，看上去差不多，一个像姐姐一个像妹妹。最淡雅的是韭菜花，从韭菜苔上抽出来，清清白白。还有茄子花，小，很小，指甲那么大，让人心仪的那种藕荷色，中间一点桔红，你怎么也不相信植物能开出如此精致美妙色彩和谐的花朵来。还有芫荽，芫荽菜开花最晚，天气越来越暖，贴地的芫荽菜一夜之间抽出细长细长的苔，白色的盘状花在风中摇晃，得意洋洋。丝瓜花与众不同，它总是攀到最高最高的地方开出一堆堆金黄，屎一样难看。还有南瓜花，别的地方它从来不开，要开就开在草房顶上，村中遍地草房子，每一家房顶上都有大得吓人的南瓜花，像大喇叭。等到南瓜长出来，也盘在房顶上，像小男孩露出的光屁股。
我们爱赶早去菜园摘菜，摘菜是最有诗意的农活，香瓜像小美人躲在叶子下不愿见人，也不肯出来；用锹挖开泥土，露出一窝一窝圆滚滚的土豆，像一家子四五个抱成团在打闹的兄弟；茄子蠢头蠢脑的，眉豆吊在藤蔓上老不肯让你摘下来；还有冬瓜，躺在草丛里像肥猪，有小子用镰刀在上面写了歪歪扭扭的骂人话，探过身子想看明白，啪的一声，一个熟透了的懒瓜在头顶上炸裂了，喷出无数籽。你吓得往后一退，碰到了篱笆，那上面落满了露水，把你衣领子衣袖子打得透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