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帅”给他写信的“兵痞”

　　“元帅”给他写信的“兵痞”

　　西路红军朱有德曾拼死保卫徐向前，解放后被划为“兵痞”30年，那封信成为他的精神支柱

　　【34】

　　他们在长征大历史的集体记忆中可能无法被提及，但他们出生入死的个体经历应该永远被铭记。

　　■主角：朱有德

　　朱有德，1916年出生在四川巴中。1933年加入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被分到第9军35团，以后又担任75团7连二排排长，曾担任徐向前元帅的保卫工作。西路军征战河西走廊，他随军参战无数，梨园口战役被俘，随后逃脱乞讨回乡，被错划为“兵痞”30年，挨过批斗。至今与儿媳妇、两个孙子一起居住在巴中市巴州区平梁乡团包垭村六组。

　　“靖远，古浪，抚彝，高台，梨园口……”第一次见到老红军朱有德，他的手一边打着颤，一边重复的就这几个地名。他的儿媳妇苟群益在一旁急得跺脚，“以前那么多事，怎么现在他就不记得了呢”。朱有德满怀狐疑地打量着周围，一边看着录音笔和速记本，一边对记者说确实记不得了。这是2006年8月8日中午采访93岁朱有德时的情景。

　　“靖远，古浪，抚彝，高台，梨园口……”，把这些点连接起来，就刚好是中国地图上内蒙古和青海之间的狭长地带——河西走廊。1936年10月到1937年5月这半年多时间，红四方面军的第5军、第9军、第30军21800人在当时中央军委的命令下，飞渡黄河天险，激战高台，镇守抚彝，喋血梨园，最后兵败祁连山几乎全军覆没，最后仅剩李先念、李卓然率领的西路军左路支队418人经星星峡转入新疆。

　　据有关史料，有7000多名西路军喋血沙场；6000多名伤兵被马家军杀害；4500多名西路军被援西军救回延安；1000多名流落西北受尽煎熬；3000多名西路军颠沛流离，饱经磨难回到自己的家乡，朱有德就属于这3000多人中的一员。

　　那封信绝不轻易示人

　　朱有德常揣着这封信发呆，绝不轻易示人，连孙子都不让看。最多他只会说几个字，徐元帅寄的，毛边纸。

　　目前朱有德居住在四川巴中巴州区平梁乡团包垭村六组，三间土墙屋子、一台15英寸的黑白电视和一口棺材是家里最值钱的财产，自从他的儿子因为牵涉一桩偷窃电线案，逃离家乡20年未归后，儿媳苟群益照顾着他一起生活了20年。

　　随后的几次话题都很难进行下去。一起吃完午饭，他的儿媳妇才悄悄告诉记者，“可能是他被整怕了，现在不敢说啊”，据他的儿媳介绍，解放后1951年，老爷子被当时的干部工作队划为“兵痞”，这顶帽子一直戴了30年，到了80年代才摘掉帽子。直到近些年，周围有些人仍然有人骂他“老狗日，伪军官，骗国家钱”。

　　8月15日，记者独自来看望老人，慢慢打开话匣子，老人才放开顾虑，走到最里面的小屋，从箱子底下拿出了一封信，给记者讲起了他一生的故事。他的儿媳妇苟群益说，这是老人在1986年收到的来自徐向前元帅的一封信。老爷子虽然不识字，但喜欢独自倚着门口，或在院坝边上揣着这封信发呆，信绝不轻易示人，连孙子都不让看。

　　苟群益透露，尽管生活条件一直很差，自从收到那封信，老爷子精神状态一直不错，有时还喜欢自言自语。在更早些年，老爷子记忆清晰的时候，他还会时常给孙子讲以往的故事，只是不会怎么提那封信，最多他只会说几个字，徐元帅寄的，毛边纸。

　　拼刺刀保卫徐向前

　　朱有德受命保护总部，护卫在徐向前身边，子弹打完了和战友们一道用刺刀几进几退从马部人墙中杀出一条血路，总部得以安全转移。

　　那是1932年，红军入川之际，时年16岁的朱有德和21岁的同胞哥哥朱有吉在四川巴中恩阳区红军驻地正式参军，被分到中国工农红军第9军35团，军长是广东人何畏，军政委陈海松。

　　1933年红9军接受中央命令转战四川万源一带，在那段日子，朱有德参加万源青山战役，1934年他随部队与胡宗南部作战，转战绵州、江油等地。1934年底转战帽州，于毛尔盖会议后随部队南征，过天全、雅州，越过夹金山、江桥山、党岑山等地，随后翻雪山过草地北上长征。

　　1936年10月，朱有德随部队在靖远县渡过黄河，随即遭遇国民党马步芳部队，与马部激战中条山、古郎山，过凉州激战永昌，抵达甘州，投身抚彝大战。

　　朱有德每说到一个战斗过的地名，总是下意识地去抚摸身上的弹伤刀伤，他说这一生经历战斗无数，永生难忘的是古浪战役受命保卫徐向前以及梨园口战役的被俘。

　　1936年11月，中央下令西路军第9军从镇虏堡地区出发，经干柴洼进占古浪，以攻占凉州。古浪为河西走廊要冲，古称虎狼关，因早年地震，地势低洼，易攻难守。陈海松率81团攻克古浪后，马步芳羞恼成怒，调重兵围攻古浪。16日，西路军组建后的第一次决战——古浪战役打响。

　　敌河西总指挥马元海率领五个旅，外加四个民兵团，在飞机大炮掩护下，蜂拥而至围攻古浪城南山头。终因力量悬殊，坚守城南山头的25师74团指战员几乎全部牺牲。

　　中午时分，马部骑兵攻入古浪城，直逼西路军指挥总部，双方发生了激烈的巷战。朱有德于当天5时受命保护总部，护卫在徐向前总指挥身边，子弹打完后，和战友们一道用刺刀几进几退从马部人墙中杀出一条血路，总部得以安全转移，是役朱有德身中两弹，左手残疾。随后他被提为75团七连二排排长，负责徐向前的警卫任务，一直追随在徐向前身边。

　　被俘逃脱乞讨返乡

　　给马部骑兵养马半月后，朱有德顺利逃脱。靠着数电线杆，一路乞讨两个月，最终回到了出生地——四川巴中。

　　1937年3月，73团随部队由甘州府战役转入梨园口战役，红9军仅剩的73和74两个团和31军的两个团与近十倍的马家军激战，几乎拼光。这次战役，朱德后来多次感叹的，是红四方面军最年轻有为的红9军军政委陈海松牺牲，时年23岁。军长孙玉清也不知下落。朱有德所在的警卫排坚持苦战，自己身负重伤昏迷被俘，从此也失去了与战友的联系。

　　朱有德昏迷了几天最终活了下来，给马部骑兵养马半月后，他和另外两名被俘红军顺利逃脱。由于找不到部队，他们那双爬过雪山翻过草地的双脚再也不知迈向哪里，最终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回家。

　　为了躲避马部骑兵，白天他们藏在山中，晚上赶路，遇到沙路，还要一边走一边把脚印抹去，肚子饿了什么都吃，偶尔也潜入当地回民厨房偷些吃的。中途他们也逃到了兰州一煤矿挖煤，随后靠着数电线杆，一路乞讨两个月，最终回到了他的出生地——四川巴中。

　　划为“兵痞”饱受折磨

　　不但遭受辱骂和白眼，更是在三反五反时遭到批斗。直到近些年，还有人骂他是“兵痞”。

　　他刚回来的时候，国民党说他一家参加“共匪”，早已把他家的田地财产抄了。一无所有的朱有德只得给周围的地主朱政东等做长工，吃百家饭。当年冬天地主朱政东又无故将他赶走，他只身逃到盐溪河，被国民党抓住，拉去贵州威灵县当了壮丁，两年后才回了家。在继续为其他地主帮工的时候，经媒人撮合，他与杨家湾的一个姑娘结了婚，不过他的妻子很早就生病离开了他。

　　全国解放之后，集体大生产时期，他曾经在大祠堂负责分饭，部分老百姓吃不饱，也把怨气转到朱有德身上。据苟群益讲，在随后的日子，老爷子被当时的工作队划为兵痞，不但遭受辱骂和白眼，更是在三反五反时遭到批斗。

　　朱有德一边看着手中的信，一边说在那段挨整的日子里，他吃的苦比当兵的时候都难受，“那时的情形和敌情一样”，在1951年之后的30年内，他从不敢对人讲起当兵的事。老爷子透露，直到近些年，还有人骂他是“兵痞”，他说乡里还有位领导曾骂他“老狗日的，他凭啥子当兵，伪军官，骗国家的钱。”

　　颤抖着拆开那封信

　　记者临走道别的时候，朱老爷子颤抖着拆开毛边纸，打开了那封信。

　　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朱世贵1989年时被别人拉去偷盗电线，心里担惊受怕，离家出走到上海埋名打工，其间17年毫无音讯，去年过年朱世贵曾匆匆回来一次，不过又很快到江苏打工去了。

　　据苟群益讲，朱世贵在上海打工期间，和一位河南女子同居生活，去年过年回家后，朱世贵表示回心转意，要苟群益好好照顾老爷子。朱有德的另外一个儿子早在1986年5月就生病去世。这20年来，除了苟群益务农维持生计外，全家经济来源就只有老人微薄的民政补助了。

　　记者临走道别的时候，朱老爷子颤抖着拆开毛边纸，打开了那封信。信的落款时间是一九八六年十一月二十日。邮寄人落款：中共张掖地委党史办公室。内容大致为：请将回忆材料寄至甘肃省张掖地委党史办公室安某。

　　■长征往事

　　血战梨园口陈海松牺牲

　　高台战役结束后，除少数人突围外，红五军几乎全军覆没。面对险恶的形势，红9军、30军和红5军突围战士不足万人，被迫集中到倪家营子，与7万多马家军决一死战。经过近一个月的殊死恶战，红军伤亡四五千人，已弹尽粮绝，被迫突围到三道流沟。马家军尾追包围，再血战五昼夜，敌我双方的伤亡都很惨重。3月11日，红军又突围到梨园口，马家军又尾追包围，红军经过三昼夜血战，红30军两个团全部英勇壮烈牺牲，红9军几乎全军覆没，军政委陈海松牺牲，年仅23岁。军长孙玉清被俘。仅余2000余名战士，摆脱敌人尾追，进入祁连山中石窝一带，最后仅有数百人由星星峡进入新疆。

　　朱德总司令为红军失去一位出色的高级指挥员而深感痛惜，在抗日战争期间，他曾多次说，陈海松是四方面军最年轻有为的军级干部，可惜牺牲得太早了，如果他现在活着，一定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摘自中国广播网青海分网

　　采写／摄影本报特派四川记者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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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儿子离家出走后，儿媳苟群益已照顾了朱有德20年。

　　（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