亿万富豪花千万元反腐(图)

　　报复

　　漫画/王启峰海南富豪孟克非曾拥有亿万身家，却由于在国有资产重组中不能满足某些领导的利益要求，被诬为“超级骗子”身陷囹圄。五年间，他“两进两出”，散财千万。

　　一辆黑色的奔驰600，驶向戒备森严的海南省海口市某研究院。那里驻扎着中央巡视组，组长是被誉为“曹青天”的江苏省委原副书记、省纪委书记曹克明。驾车的女士名叫庄丽敏，她的丈夫———海南亿万富豪孟克非，被一场企业重组的漩涡卷进了监狱。这是申冤的最后一次机会。

　　结果让庄丽敏吃惊而感动：巡视组已在了解案情。曾经倍感无助的庄丽敏，此时泣不成声。

　　■“重组”漩涡

　　上世纪80年代末，孟克非看到海南房地产业的暴利，成立了金美房地产公司。几年内，他就拥有了7亿元身家。后来他涉足农林业，人称“椰子大王”。

　　孟克非的噩梦开始于2001年对国际科技园股份有限公司(下称“国科园”)的增资扩股，这次金美公司坐上了国科园第一大股东的位置。“我本来是一个小股东，扩股是为了借壳上市。”孟克非说。

　　当时的国科园是中国条件最好的高新技术开发区之一，成立于1991年，总资产约10亿元。公司的主要投资者有12家强势单位———包括中国工商银行总行、国家科委。1993年起，时任海南省科技厅厅长的刘须钦利用“托管”的身份，兼任国科园董事长。但此后9年，无论科技厅还是刘须钦本人，都没在国科园投过1分钱；国家严禁公务员在公司兼职时，这个厅长的位置也没有动摇。“他就像一块膏药粘在这里。”公司的一位老股东说。

　　2001年1月，国科园终于召开了第一次临时股东大会。会议记录显示：刘须钦在大会上描述了公司的困境———国科园的债务超过两个亿。国科园因此重组，并重选董事长。刘须钦因为年龄“到线”将退出官场，为继续留在国科园，他注意到了重组中成为第一大股东的金美公司。

　　在后来孟克非写给中纪委的材料中说：当时刘须钦提了两个条件，一是要求继续担任国科园下属两家资产最优良公司的董事长；二是索要20万元作“养老费”。由于已经入股，孟克非只好自己掏钱，送给刘5万元现金。“他笑纳了，但保留两家公司董事长的念头还没有打消。”孟克非说。

　　新任董事长孟克非向董事会通报了此事，股东们坚决反对他息事宁人的态度。此时，董事会对国科园资产进行全面清理，结果发现资产大量流失。刘须钦的经济问题也暴露出来———2000年公司年度审计报告称，国科园每股净资产仅为0.26元，远远低于重组时刘须钦宣称的1元；有的公司还拒绝交账本，并把审计人员推出门去。这时候，孟克非已经无路可退。第二次股东大会上，面对人们期待的目光，他上台承诺，“将带领新一届董事会接受一场生与死的考验，火与血的洗礼，用鲜血和生命捍卫股东股民的合法权益，同贪官同伙展开一场没有‘硝烟’的生死搏斗。”

　　■幕后“谈判”

　　2001年3月16日，新任董事会在《海南日报》上发布《紧急声明》：悬赏追查流失资产。对提供重大线索的人，将奖励追回资产的5%-10%。

　　这份声明导致双方剑拔弩张。刘须钦回国后，把“发动股东搞政变”的帽子扣在了孟克非头上。刘须钦的告状信飞向海南省委、省政府、省股改办。

　　一系列幕后“谈判”也在此间开始。2001年3月中旬，“国科教育集团”执行董事贾肇钏(因案发目前已经逃往国外)秘密约见孟克非并警告他说：“这些资产不仅有我和刘须钦的，还有省领导的。你要再往下追查，我们就不客气了！”作为中间人，国科园监事会的一位主席也来软化孟克非：“老刘也不容易，这么多年都是为了孩子干点事，你就退让一下吧。”

　　“在巨大的压力下，我也曾有过私心，希望和解。”因此孟克非要求，“至少拿回国科园2／3的流失资产，另外要等董事会集体讨论通过，并向省股改办请示。”而这个要求被省股改办一位领导否决，“那是股民的资产，你没有权力让步。”

　　2001年4月8日，在熟人的协调下，自称是某位“省领导”弟弟的人亲自出面，在海口一家茶坊向孟克非最后通牒。孟克非把期望值降到了最低，“哪怕对方能吐出100万，我也认了。”但对方不屑一顾。双方再次谈崩，临走那人扔下一句话：“你等着！”那位“熟人”是省检察院一位处长，他也证实：“我亲耳听到要让警察抓人。”

　　■“领导批示”

　　果然，2001年4月9日，孟克非被海口市公安局传讯。办案人员出示了刘须钦的举报材料，并对孟克非说，“领导批示抓你，我们也没办法。”有知情者说，抓人的命令是最先下达到省公安厅的，但遭到了拒绝。为了免责，某公安人员还向上面打了一份“孟克非无罪”的报告，并且自己私藏一份“日后保身”。于是，海口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队长丰某，承担了这个职责。丰某后因巨额受贿罪，被判无期徒刑。孟克非被抓的次日，省股改办向那位“省领导”递交了调查报告。这份文件称，刘须钦不是出资人代表，假借省领导指示干预国科园是错误的。“但是报告发出后，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省股改办一位负责人说。

　　刘须钦来到孟克非起家的海南文昌市搜集“证据”，他对当地市委书记和一位副市长说，要整治“猖狂”的孟克非。但这个要求遭到二人拒绝。在孟克非案的庭审中，他们出具了孟克非的投资证据，并侧面证实了刘须钦的“整人”作为。

　　2001年5月，孟克非“虚假出资和虚假注册资本案”被移交海口市和秀英区检察院，但办案人很快发现其中的问题。次年1月9日，海南省检察院召开省、市、区三级检察院主管检察长联席会议，结论是罪名不成立，应无罪撤诉，并应“尽快解除对孟克非的超期羁押”。海口市检察院常务副检察长曾繁茂主持召开了一次检委会，称此案为“贼喊捉贼”，并表决通过“不予起诉”。

　　此时，亿万富豪已经被关进看守所。对于那种落差，孟克非至今无法忘记———他被脱去鞋袜，解去皮带，从奔驰600中被押入警车，和30多人被关在一间潮湿的房子里。孟克非案幸运地得到省委高层的关注，有人开始暗中保护他，比如不让他单独吃饭，因为怕黑势力陷害。

　　2002年2月10日，关押10个月的孟克非被“取保候审”。而已消瘦不堪的孟克非此时抱定了鱼死网破的决心———开始不断上访申冤，举报刘须钦等人和国科园的特大经济问题。3个月后，他得到了“结果”———因“违反取保规定”，孟克非被重新收押。

　　孟克非被抓1年后，案子在海口市中院开庭。开庭之前，起诉书内容竟已出现在媒体上。一夜之间，亿万富豪被说成了“超级骗子”。

　　■中央巡视组来了

　　孟克非一审被判处“4年有期徒刑”。随后，孟向省高院提起上诉。在有关判决的材料上，他的签字是“反腐英雄孟克非”。

　　2003年11月3日，以曹克明为组长的中央巡视组来到海南。汇报会上，曹克明阐述了巡视制度的意义，并表示“中央要办几个大案”。此前，孟克非举报刘须钦等人的有关情况，连续9次出现在新华社内参上。两届中央政治局的多位常委先后多次批示，要求严肃查处。

　　这时候，孟克非已经被保外就医。为防止报复，省纪委特别叮嘱他，证据要一式三份保管，并要流动居住。遇到危险就打110，他们同公安部门已经打好招呼。联系时要用公用电话，防止窃听。此外，省纪委还专门安排一位副厅级干部同孟克非“单线”联系，以确保其安全。

　　省纪委一位高级官员回忆说：“为督办国科园一案，中央巡视组进驻海南3个月。中纪委专案组对国科园的调查则持续了1年多，最后终于揭开了黑幕。”

　　2004年3月，刘须钦被“双规”。4月，中纪委和省纪委专案审计组进场审计国科园。当年12月17日，刘须钦被正式逮捕。他涉嫌贪污、受贿、滥用职权，涉案金额达700余万元。国科园一案波及20余人。日前获悉，那位“省领导”也已被查处。

　　今年3月8日，刘须钦一案开庭审理。新华社报道称，这位64岁的官员坐在被告席上，头发斑白，神情落寞。

　　经省高院批准，孟克非已于2004年5月被“取保候审”。至此，孟克非已是“两进两出”。“如果没有中央巡视组和省委的高度关注，我不知道会落到怎样的下场。”被“解禁”当天，孟克非哭着说。

　　今年4月22日，孟克非和国科园几大股东碰了头，准备联合筹备召开股东大会，成立国科园股东临时领导小组来接收公司资产。但这个工作并不顺利，国科园过去的几项优质资产，经过刘须钦等人多年的闪转腾挪，大部分资产已被转移。国科园总部大楼甚至也被抵押出去。

　　“和这些蛀虫斗争需要资金，现在我已经没钱了。”孟克非说。为举报反贪，他至少花去1000多万元，仅仅是举报材料的复印费、邮寄费等票据就达30多万元。

　　现在，这个脾气倔强的中年男人反腐“上了瘾”。他正着手开创“新事业”，拿出400万元到民政部门申请成立“群众性反贪基金会”，“我要用这笔钱去资助那些致力于反腐事业却又需要帮助的人。”据《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