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餐烹饪

　　人海一瞥

　　李易寰

　　她决定不考中餐技能证书。她无法为求目的不择手段，她更鄙视那个老师的理念。也许她无法开餐厅，但至少她在煮菜时不会有罪恶感

　　她是一个出身贫寒家庭的孩子，所以她从小上学，求好成绩从来不是为了荣耀，而是为了奖学金，以及将来能考上重点学校，用较少的学费念书，她不想上高中考大学，只上职业学校与专科，学习技能好早点赚钱养家。

　　她立志要开一家小餐厅。除了兴趣以外，也因为她常听人家说，卖吃的喝的最好赚。所以她一路考来，选填的都是食品类，一直到专科最后一年，准备考中餐技能证书时，她却毅然放弃多年来的想望。

　　上中餐烹饪课的第一次实习，老师教大家火腿酿冬瓜球，老师用挖球器在整块冬瓜上挖球，所有能挖的位置都挖完后说:“像这样挖完后，剩下球与球之间的空隙如果还有冬瓜肉，就不要再勉强挖了，因为我们只要完整的冬瓜球，不可以有缺角的奇形怪状的。”说完将挖残了、还剩下一大半的冬瓜扔进垃圾桶。

　　每上完一节课，垃圾桶总是满得让她触目惊心。

　　有一次上课，教的是鸡丁炒三色。三色指的是红萝卜、青椒、竹笋片。

　　“我们要把三色切成片状，每一片的大小要一样，这样炒的时候才会受热均匀，不会有的熟了有的还没熟。”说完老师开始示范:“红萝卜是三角锥状，我们在切片的时候，如果从头切到尾，就会变成由大到小的圆片，这样就大小不均了，所以切红萝卜时，只取粗细相差不大的中段，较大的头跟较小的尾部就不要用了。”咚咚！红萝卜的头跟尾被丢掉了。

　　“竹笋的尖端会有笋花，如果切开就会变成散花状，所以我们也不用笋尖，只取下面这段紧实的肉身。”咚！笋尖也被丢掉了。

　　她一边切红萝卜一边想老师的话，为了要受热均匀，所以大小要尽量切成差不多大，但是她又不想把红萝卜的头尾丢掉，太浪费了！所以最后她想出来的方法是──最细的尾段切成圆形，较粗的中段对切成半圆形，最粗的头再对切一次变成扇型，这样大小就都一样了！

　　当她很满足地把菜做好，端给老师检查时，却没想到老师一脸嘲弄的夹起她的红萝卜片，对着全班大笑:“你们大家看看！这盘菜好搞笑喔！居然有圆形、半圆形，连扇形都出来了！我不是跟你们说过了吗！刀工要一致！为什么你还是乱切一通？”

　　她无法接受，真的无法接受！于是她顶了老师一句:“你教给我们的到底是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让我们学会了不珍惜食物、学会浪费……”

　　老师一听，更生气地说:“我告诉你！如果你要考中餐的技能证书就一定要这样！考试评审的标准就是这样！中华料理就是这么一回事！你没看外面的餐厅或是酒楼，还不是为了求漂亮，在盘子上摆了一堆蔬果雕，垫底菜丝、装饰菜叶！那些装饰的东西最后还不是丢掉！结果都一样！”

　　“不对！那只是从前，现在他们已经改用假花、摆饰与玩具来做装饰品了！不再轻易浪费食物了！”

　　“那你去跟考试的人说啊！现在的考试标准就是这样！你想考技能证书就得按照游戏规则来！要是你觉得有需要的话，我欢迎你把桶里的残菜通通带回家吃！”

　　她决定不考中餐技能证书。她无法为求目的不择手段，她更鄙视那个老师的理念。也许她无法开餐厅，但至少她在煮菜时不会有罪恶感。她炒豆芽时，不需要勉强自己把绿豆头摘掉；卤豆腐时不需要把硬边切除；凉拌茄子时不需要去皮；煎蛋卷时不需要为了加重黄色，而多打一个蛋黄，然后再把蛋白丢掉……

　　她不知道是自己的家境跟不上时代，还是时代压迫了他们。只知道:“我们家只要有东西吃就觉得宝贵不已了，怎么可以还把能吃的东西丢掉？”

　　本版插图/张旭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