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祭

　　桑美读不读佛经？她或许要读，她把千年古刹20多间伽蓝精舍翻了个个儿。她要是读懂了，就不会那样去倒海摧屋了。

　　想到大海，我总感到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我惊叹于海涛拍打礁石激起丈高的浪花，日出的辉煌，如血的残阳，还有海鸥的嘹亮歌声。最爱的还是海晏的时候。我喜欢在清晨望着渔民跳上船舨，扬帆出海。傍晚，又看着女人和孩子在海滩上等到亲人归来，帮着

　　大海是如此曼妙，婀娜多姿，但转眼间也可以电掣雷鸣，负气而去。但凡她要撒撒娇，使使小性子，也都由着她去。

　　丙戌年8月10日这天夜里，桑美可不是使使小性子。“桑美是只不吠的狗！”人们都这么骂，直恨得牙痒痒的。1000多艘渔船沉没了，8万间房舍坍塌了，许多人不会再回来了。大海的诗意如何能覆盖流血的伤口？桑美，从太平洋面纵深处呼啸而来。这是令国家气象部门第一次进入一级气象应急状态的超强台风！处在肆虐的海洋风暴中，许多的人，这一天就是一生。在恶浪排空、暴雨滂沱的黑夜深处，桑美把我周围许多人的名字悄然无声地抹掉，然而，更多的人醒着、坚守着、抗击着。不倒的意志和信念，就像海中的灯塔。

　　外乡来港湾避风的渔民，因为船没了，男人也没了，女人们在码头上哭，用哭嘶哑的嗓子呼唤着亲人的名字。人的生命就藏在名字里，生命的确脆弱轻微。悲伤笼罩着港湾。没有亲历桑美的人们，穷尽所有想象也无法体验她带来的恐惧。

　　“家没有了”，多可怕的一个概念。女儿怎么也想不到，自家的二层小楼桑美也推得动，十多年操持经营的家一夜之间就轰然倒下。她哭了，哭得撕心裂肺。村干部送来了救济的大米，女儿似乎燃起了自救的信心。

　　父亲与海的那份情缘始终无法从心灵深处挥去，但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不振。100口网箱全数解体，仅其中四箱将要收获的河豚就值20万元。桑美使鱼儿自由了，却让渔民血本无归。父亲眼睁睁看着渔排一口口被桑美吞没，船只一条一条被倾覆漂走，一切都那样无奈。儿子心有不甘地开着挂机满海上兜着，希望能寻到哪怕一口网箱，父亲却没有了去看看的勇气。

　　真正让一家人揪心的，还是在渔船上避风现在还没还家的女婿。女儿跑到海警码头寻找，希望有丈夫的消息。她不敢去认尸点，怕看到可怖的一幕。她情愿向别人打听，自己一遍遍地在心里为丈夫祈福。后来她才知道，丈夫是九死一生逃回来的。丈夫的船也翻了，人被扣在机舱里，经历了难以言传的无数次搏斗才浮上海面，当时已昏了过去。顽强的生命力让他睁开眼时，他看到了守堤人的灯火。他顺着浪头翻上堤岸艰难地爬去，根本已无法行走。当最后被守堤人发现时，他只说了声自己是哪村的人就又昏了过去。追述死里逃生那一幕时，丈夫的嘴唇还在发抖。一起出海的伙伴，再也回不来啦！

　　儿子准备重操旧业出海打鱼，他站在海边思虑了3天。过去十几个年头，他最大的愿望是能不再出海打鱼谋生。后来，他终于如愿开劈了五亩青蟹塘。桑美来的那晚，风力稍减他就疯了似的冲向海塘，只见回潮荡来的几枝竹竿在水面浮游。全没了，全完了！他心如死水，一宿未眠，直到清晨他还静静地望着养育了他祖祖辈辈的大海。太阳无情地烧灼着他的肌肤，他全无感觉。往常出海打鱼的艰辛日子，一幕幕在眼前回放，恍然中感到有人拽他衣角。噢，是孩子叫他回家。他心中顿时燃起信念：重新出海，大海夺去的要从大海那儿要回来！

　　几天后，丙戌年8月10日死难者的亲人、朋友、乡亲聚在海滩上隆重举行海祭。女人们拿着丧生者的衣服对着大海不断摇着，叫着，“魂哪，回来呀！亲人哪，快回来呀……”死者安息了，却留给生者无法安慰的悲伤。

　　海祭结束，归途中我回望大海，大海又露出了平日那种美艳。丙戌年8月10日的噩梦，等着前行者将它抛却。人们不想笼在阴影里，生活的追求总会让人昂然地抬起头来！桑美过后，渔人也还会眷恋大海的，因为，那就是渔人的生命和希望！

　　海祭，海祭，准备好扬帆出海的人，快来签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