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9·11：暴戾的现代，笨重的“我们”

　　天下论坛之庄礼伟专栏

　　割掉自己耳朵的自残行为，大量的出走和自我放逐，是与现代性的光辉历程相伴相随的种种斑点，“9·11”则是将这张华丽图卷烧穿了一个大洞。

　　5年前，19名劫机者在完成一次诅咒之旅，诅咒这个他们自认为已经朽坏了的世界。

　　值得警惕的是，如果不能在体制内生存，他们就要去寻找秘密的江湖。处在社会边缘的人们在激进的秘密组织中找到了神圣感、使命感和大欢喜，获得了尊严和拯救。他们被现实世界所否定，但在这里获得了一些人的肯定。更极端的是，他们中一些人甚至倾心于死亡，因为他们相信，现实世界普遍的平庸，而殉道行为可以战胜平庸，照亮这个平庸的世界。

　　现代社会的病就是离散、漂浮、迷失、普遍的平庸、去神圣化。现代社会制造了许许多多的阴鸷的旁观者，他们旁观着，偶尔发出一声冷笑。而占人口大多数的我们，则漠然地旁观着这些阴鸷的旁观者，等着他们制造重大新闻。

　　恐怖袭击是现代世界的内在病症所致，对“现代”的反抗具有多种多样的类型，“9·11”只是其中一种。在现代社会的重压和荒谬之下，白人同样也有可能密谋他们的恐怖行动。一句话，现代社会中的任何人都可能心生夸张地反对主流体制之念。“9·11”只是一个大范式之下的诸多个案中的一种罢了。嬉皮士运动、格瓦拉、反全球化运动等等，都在这个大范式中，只是“9·11”，如同它的经典前缀词那样，只是一种“极端”而已。

　　现代世界的发展使一切皆有可能，包括残酷撕裂人类心理防线的大规模恐怖袭击。

　　现代世界制造了众多前所未有的病态、尴尬现象。例如核武器的出现，是人类智商的产物，也是对人类智商的嘲笑。现代社会不仅催生出各种恐怖活动，也为这些恐怖活动提供着便利。

　　甚至环境，也在对人类制造恐怖袭击，有预告的和无预告的。我们制造得越多，获得的越多，就越有可能遭受来自环境的恐怖袭击。

　　当我们试图把世界举起的时候，也就处在被它压碎的风险之下。这就是现代世界最主要的矛盾、最主要的魔障。

　　“9·11”当然也发生在“国际关系”这一场景当中。民族国家体系尽管从表层看它拥有“屏障”、“防波堤”的功能，但从深层看，它也只是人类诸多无奈之恶、必要的恶中的一种。在这个体系当中，奉行的原则是利益至上、不择手段，并且大家都沉浸在独占繁荣的妄想当中。

　　“国际关系”更确切的名称应该是“商业关系”、“金钱关系”、“丛林关系”。丛林世界的野蛮始终存在于现代世界，只是被巧妙地隐藏起来了。野蛮在现代世界里成为制度，并被种种意识形态光环以及“我们的国家利益”所包装。少数大国制订了野蛮的游戏规则，反抗这套游戏规则的被称为野蛮者，而由大国操作的军火买卖则达到了人类历史的顶峰，成为大国们出口创汇的支柱产业。

　　关于恐怖主义这个课题，西方大国采取的是“我们这个文明中的方式”:像过去几个世纪一样，用文明来改造野蛮。当然，奉行神圣－邪恶二分法的原教旨主义在不同文明群落中都有出现:布什政府处理恐怖袭击的态度和治理逻辑是“他们病了”、“他们有病”、“我们要帮他们治病”；而基地组织则已经把飞行中的民航飞机，当成了割除西方文明疮痈的手术刀、拔除坏牙的铁钳。

　　从西方到非西方的原教旨主义者都在制造着笨重的文明神话和族群神话，从而为自己的丛林行为制造合法性。当人们认为自己的主义、信仰是最完美的，他们所阐释和坚持的这些主义、信仰也就有可能是最笨重无趣的。

　　现代世界的建立，是与高扬“我”和“我们”相伴相随的。然而对“我们的文明”、“我们的种族”的反省非常有必要。各种人类文明经过千百年的发展，都在变得笨重不堪。“我们的文明”、“我们的种族”、“我们的组织”、“我们的共同观点”、“我们的……”等等等等，诱我们入彀，把我们套牢，使我们脚步笨重，使我们无法超脱，使我们和“他者”彼此仇恨，使大家自我折磨、相互折磨。

　　在暴戾的现代中，生活着笨重的“我们”，“9·11”之发生乃至被陆续复制，也就不足为奇。

　　(作者任职于暨南大学东南亚研究所，系广州《市民》杂志编委)

　　本版言论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