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书房中，没什么装饰，也没挂名人字画，除了书还是书。只是书橱上，摆几个陶瓷大象、狗、狐狸，橡塑的虎、恐龙、猿人，小摊上卖的小工艺品。书橱壁上，用双面胶贴了一排蝴蝶的标本。这是朋友从北京香山回来时，送给我的一件小礼物。一共是八只蝴蝶，品种不一，色泽不同。身上的图案，是家族的图腾，不论漂泊何方，人们一眼就能辨出它的血脉。
蝴蝶被压在塑料膜中，固定一个姿势，展开的翅膀，依然向往天空。这种标本的姿势是人为的。一双搏击过风雨、舒放的翅膀，僵硬得不能触碰，天空、阳光、大山、野花、溪水，那已变成生命中的挽歌。一股清风，一缕阳光从窗子透进，是照在一具具僵冷的尸骸上，阳光对它们失去意义了。混凝土构筑的房屋，不可能和大山中的岩石相比，蝴蝶栖落在有肌肤纹里的岩石上，阅读另一个生命燃烧的情感。这些标本特别显眼，每一次走进书房，我都忍不住看一看。我想了解它们生命的过程，在自然环境恶劣的时代是怎样生存的，我更想听它们欢乐的叫声，不仅仅囿于书面文字的记录。
蝴蝶属于大自然的，有自己的精神。它经过风雨的洗礼，身着美丽的衣裳，激情像风一样恣肆。野草因它而熠熠生姿，它因大地而柔情满荡：在溪涧嬉戏，在山谷舞蹈，在天空飞翔……
蝴蝶折磨得我夜晚不能入睡，倚在床头，借台灯的光线，记下一段文字：我的诗，不是夹在书中的标本。它是一只生命的蝴蝶，在天空飞翔。斑澜的翅膀，是我幻想的诗句，像流浪者的足迹，印在辽阔的大地。漂泊途中，我写下一本诗集，蝴蝶的翅膀，是我想了很久的书名。
我痛恨那个拿网套的人，漫山遍野地追杀蝴蝶，用弱小的生命，满足他的物质欲望。多少可爱的生灵，惨遭毒手。我有时站在蝴蝶标本前，不知它的名字，像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苦难的形姿，感染我的心。注视一只只凝固的翅膀，干枯的骨翅，像树的枝桠，曾经生动而有光泽，蓄含美好的梦。没有露珠粘染的水湿，没有清新空气的滋养，再无力重返天空和大地，那重叠的山冈，远得不可企及。塑料膜落了很细的灰尘，像流过的时间，尘封的记忆。捕回来的蝴蝶，经过修整和机械的加工，装在塑料膜内，在旅游景点上出售。蝴蝶不是自由地飞往远方，而是做成标本，由游人当做礼品，车船辗转带到遥远。有几次，我想把蝴蝶的标本收藏起来，不想再见到它们，这种感受是隐隐地疼。
■高维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