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电脑

　　我曾经发誓，决不用电脑。如果手写稿不被接纳，就不写了。因为我不是纯粹的自由撰稿人，我是教师，收入稳定。系里一人发了一台笔记本，我扔一边，准备送人。

　　为此我不申报正高职称，因为要考计算机了。评副高时不考的。这就是时代。我在各种公开场合说：一个人以副教授死和以正教授死，有什么区别？众人亦无言以对。

　　但是有一天领导通知我，你可以先评后考。即当正高评上之后，再考计算机（还有外语，这个我不怕）。这是特殊待遇。

　　我很感动。而且觉得再硬顶着就不好了。我历来也是很看不起“清高秀”的。遂进了培训班。一说“软件”，我就问在哪里，我看看。连电脑怎么开机都要每次现问，看得旁边人一愣一愣的。

　　过关了。但我仍然不用。别人说，可惜了培训嘛，我说可惜就可惜。这种心思很复杂。有对手书汉字的留恋——我想洋人之所以发明打字，是因为字母写起来不如汉字好看。有对规范和程序的反感。而最为底层的心思是不愿就范，不想“跟着走”。宁死不屈，不一定是因为信仰，很可能出于人格上的较劲。

　　编辑约稿，我就说手写稿噢。没有任何人反对。我冷笑一声：酒好不怕巷子深。

　　但问题来了。先，是发现文章中多有错字，而且往往错得关键。比如“无处不在”印成“无外不在”，“干净”成了“不净”。我打电话去，编辑连连道歉，说录入人员文化不高，下次一定注意校对。更有诚恳的，说以后我亲自给莫兄录入。

　　这就很让我过意不去。你图撇脱，让别人补火？于是想起另一位，诗人兼散文家的，手写了，让儿子打印以供扫描，每一页五元。

　　于是我请学生打印。学生打印积极，却决不收我的钱。我自觉难以长久。

　　后来出现一种情况，终于将我打败。就是有些稿子要得急，不可能邮寄，编辑说到时候我来取就是了……在经历了几次眼看别人从出租车里下来又钻进去以后，我开始打电脑了。

　　我打电脑并不困难，因为我的拼音不错，小脑发达（我曾经是小提琴手），但我内心酸涩。我窥见了时代对个人的降服。

　　很喜剧：时代并不向你宣战，你自己退一步，再退一步，举起一只手，再举起一只手。

　　因为，时代最厉害的武器——假如它有武器的话——就是社会。就是你周围的人们：没有一个敌人，几乎全是朋友。

　　任何人，不管你多有本钱，多么执拗，多么我行我素，多么不怕吃亏，你只要不能脱离社会，你就只有跟上时代。

　　我现在拒不上网，但也拿不准顶得了多久。

　　莫怀戚

　　网络编辑：王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