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内疚，还有一点怨恨”

　　■父子之间

　　■关于交流

　　父亲：他不怎么说学习计算机很吃力这事，也不怎么回家，回来也不愿说话。我觉得他心里不好过，但他一直老实，不爱说话，从小到大没让我操过心，所以我也没多担心，

　　儿子：我上高中的时候，特别羡慕我的同学，他们的父母只有四五十岁，和孩子处起来就像哥们，可我的父亲岁数很大，再加上性格的关系，我们基本上不说话。再说家里穷，没有电话，刚开始我还写信，后来懒散了，也就懒得写了。

　　■关于报考

　　父亲：我知道他物理学得好，但人人都说物理是冷门，将来找工作困难。当时他说过想学物理，但他那时候不懂，大家都说这个好，我就让他报了。

　　儿子：当时我提出来想报物理系，很多亲戚都反对，爸爸也这么说，他们说学物理出来只能当老师，可我喜欢的是研究，对当老师没兴趣。我也曾犹豫过……但情况很复杂，高考时家里一直瞒着我，直到考完我才知道我妈妈得的是癌症，当时我妈也说：就报这个吧，我就答应了。

　　老人指着家里的老照片说：“这是儿子上高中时的照片，那时候人家见面就说，你有一个聪明儿子”。张洪波摄

　　如今邓理（化名）跟着新同学已经上了半个多月课了，2006年9月，记者在省城某高校的校园内见到了郁郁寡欢的邓理，他非常瘦，沉默寡言，尤其是在提到父亲的时候，邓理半天不吭一声，只有谈到“物理”这个词时，他的眼睛才会发亮，话也多了好几倍。

　　“高中时，我以为将来会成为物理学家”

　　记者（以下简称记）：听你父亲说，你喜欢学物理？

　　邓理（以下简称理）：是，我对物理特别感兴趣，我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高中，还有以前的时候，我就喜欢物理，不用特别努力，就能学得很好。

　　记：为什么？很多人都说物理枯燥难学。

　　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人类进步，靠的是科技，没有最基础学科的提升，人类就不会进步，光靠写一手好文章没用，我觉得物理很有用，很有意义。

　　记：看来你对文科一点不感兴趣。

　　理：只要是死记硬背的东西，我都不喜欢，以前上政治课，老师画出重点来，别人10分钟就背过了，我要背上45分钟，还常常背错。

　　记：学物理的时候呢？

　　理（眼睛发亮）：上高中时，每逢物理考试，我40多分钟就能答完试卷，有一次我偷偷看了看同桌，他才做到填空题，而他的成绩在班里能排到前十几名。还有，我上高三时，语文和英语一塌糊涂，语文最好的一次考到全班倒数第八，一般都是倒数第二三名，但我的总成绩在班里仍然排第一，偶尔第二。

　　记：那时候，你想过将来会从事物理研究吗？

　　理：是，上高中时，我还以为自己将来会成为一名物理学家。

　　“如果当时考虑清楚，我会坚持选物理”

　　记：你既然喜欢物理，为什么选择了计算机系呢？

　　理：当时我提出来想报物理系，很多亲戚都反对，说报这个不行，将来出来工作难找，爸爸也这么说。他们说学物理出来只能当老师，可我喜欢的是研究，对当老师没兴趣，我觉得当一个中学老师没前途，因为教的都是中学物理，对自己没有提升。

　　记：谁说学物理只能当老师，这是偏见。

　　理：我当时考虑得的确很肤浅，我考的分数很高，就觉得报物理有点亏，而计算机系要的分数高，不太亏。就像一百元钱能买很多东西，干吗非要买十几元钱的呢？

　　记：就这样，你同意了报考计算机？

　　理：我曾犹豫过……但情况很复杂，高考时家里一直瞒着我，直到考完我才知道我妈妈得的是癌症，就在我考上大学那一年，她过世了，当时我妈也说：就报这个吧。我就答应了。

　　记：上中学时，你应该也接触过计算机，那时候不知道你对这个没兴趣吗？

　　理：那时候对计算机不了解，中学只学过最基础的知识，但读计算机系最重要的是学会编程序。

　　记：如果当时知道自己不喜欢计算机，还会报吗？

　　理：如果当时考虑清楚，我会坚持选物理。

　　“四年过得很快，因为整天稀里糊涂”

　　记：这四年是怎么过来的？度日如年？

　　理：不，四年过得很快，因为整天过得稀里糊涂。

　　记：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过这种稀里糊涂的日子的？

　　理：大一，那时候我就后悔了，我一看计算机完全不感兴趣，很不爽。大一第一学期我还上课，第二学期就开始逃课，偶尔上次课，也听不懂。

　　记：感觉计算机特别难学？

　　理：说句实话，计算机难不难我还不是太清楚，因为我根本没正经学过，只有个大体了解，感觉挺枯燥。

　　记：稀里糊涂的时候，没想过自己这样可能毕不了业吗？

　　理：可能我这人比较晚熟，大一、大二时就像个小孩子，没想过这些问题，大三开始想这些事，但已经晚了，我落下的学分太多了，重修需要花钱，我连学都不想学，还花这个钱干什么。

　　记：其实当你知道可能不能毕业时赶紧补课，也许还能挽救。

　　理：我知道，但没办法，落下这么多，补也补不完，干脆破罐子破摔好了。

　　记：你父亲说，你很迷电脑游戏？

　　理：我也不是很迷游戏，只是整天不想学习，总得找一种寄托吧。我从不玩网络游戏，只玩单机游戏，对战啊、单挑啊，消磨时间，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记：电脑游戏能给你安慰？

　　理：还是很空虚，不光是我，很多同学都有这种感觉。有的同学平时也不怎么学，考试前突击，我也想过这样做，但觉得这样考来的东西没什么用，这还是人的问题。

　　记：既然你不喜欢计算机，为什么不调到物理系呢？

　　理：可能调系的事老师在课堂上说过，但我整天不上课，对学校制度不了解。

　　记：可以问问同学。

　　理：没人关心这种事情，计算机系分数高，谁会想转到物理系？我问过同学，他们听了就当没听到。

　　记：那你为什么要对父亲说学校里根本没有物理系？

　　理：我喜欢学的是理论物理，这个科目在北大清华有，在我们学校没有，我和他说没有物理系的意思是没有理论物理系。

　　记：四年就这么过来了？

　　理：有些事情想晚了，还不如不想，这样心里还能好过点，就算是自欺欺人吧。大一、大二、大三很快就过来了，大四没有那么快，不过一切已经晚了。

　　“如果将来只剩下我自己，我会重新回到物理实验室”

　　记：现在还后悔四年前的那次选择吗？

　　理：这是用教训买来的经验，其实报考哪所学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搞清楚自己爱好什么。

　　记：你这四年过得不痛快，为什么不把这些想法同父亲谈一谈呢？

　　理：这可能因人而异吧。我上高中的时候，特别羡慕我的同学，他们的父母只有四五十岁，和孩子处起来就像哥们，我很奇怪，也很羡慕，那种感觉没法形容。可我的父亲岁数很大，跟我的年龄差距也大，再加上性格的关系，我们基本上不说话。再说家里穷，没有电话，刚开始我还写信，后来懒散了，也就懒得写了。

　　记：你想过你父亲的感受吗？

　　理（沉默了一会儿）：感觉很复杂……很内疚，又有一点怨恨……

　　记：这个暑假你没回家，他很挂记你，你去干什么了？

　　理：我找了个地方看书。

　　记：现在能看下去了？

　　理：落下这么多学分，必须看下去，如果不看书，会更加感觉度日如年。

　　记：对将来有什么打算？

　　理：读书，挣学分，拿毕业证，找工作。

　　记：有没有想过再重新学物理，你可以修双学位。

　　理：我不可能再修了，家里经济紧张，我需要早赚钱，这才合理。我爸爸岁数大了，如果我现在不赶紧找工作赚钱，就可能没机会孝顺他了，不能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还会有机会学物理。

　　记：为了别人去学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会不会很痛苦？

　　理：为了别人学，即使学不下去，自己也不会太过分。

　　记：什么时候有了这个想法的？

　　理：忘了什么时候有这个想法，不过我能肯定的是，以前没有现在这么强烈。

　　记：还会再和物理打交道吗？

　　理：如果将来就剩下我自己的话，我还会重新回到物理实验室，这就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但早晚我还会实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