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乡派出所：寒酸与困窘中坚守（图）

　　前所派出所的“警车”———一辆没有任何手续的报废车

　　住房靠租，用车靠借，手铐自己买，油钱自己垫，绝大多数不给办公经费

　　新闻背景

　　8月25日，由省公安厅牵头，省公安厅、发改委、财政厅、国土厅、建设厅等5个部门联合下发87号文件--《关于做好我省公安派出所规划和建设工作的通知》。通知要求各市县要做好公安派出所的规划、建设工作，按照国家要求，每个派出所不少于5人，人均办公面积不小于45平方米。对无房派出所要进行统计、申报，10月份以前把数字报到省厅，便于安排建设。

　　那么，现实中的基层派出所———直接负责3200多万城乡居民，尤其是2000多万农村人口的治安、户籍等事项的一线机构，他们的生存状况如何?有些基层派出所除了“没有住房”，还没有啥?

　　记者在“87号春风”将吹未吹的时候，接连走访了忻州市岢岚、五寨、神池3县6个派出所———岢岚县的大涧派出所、神堂坪派出所，五寨县的砚城派出所、小河头派出所、前所派出所，神池县的义井派出所。我们发现，这些贫困县的派出所不仅没有自己的办公用房，还没有自己的警用车，没有一分钱的办公经费。

　　一个到处租家借房子，到处借车，借了车连汽油钱也无处报销，手铐胶皮棒得自己购买，没有任何办公经费的公安派出所，他们将怎样来“维护一方平安”?

　　漂流已久:蹲在别人屋檐下

　　“就这间屋子，除了档案材料是派出所自己的，没有一样是我们的。”岢岚县大涧乡派出所所长袁文光告诉记者。大涧自有公安派出所以来，几十年就是借住在乡政府，连桌椅板凳都是乡政府的，派出所可以说一无所有。

　　———这种情况在忻州市乃至全省，都可以说是普遍现象。而能有“挨蹭乡政府”这样的“机会”，还该算是幸运的。比这更窘迫的派出所有的是。他们的办公用房境况得用9个字来概括:串房檐，欠房租，当“老赖”。

　　五寨县的城关派出所，现在叫“砚城派出所”，就借住在网通在五寨的长途线务局二楼上。派出所的同志提到房子都是一脸灰色，自称“没脸给外人说”。据介绍:砚城派出所4年前来租房时，曾承诺给人家每月800块钱的房钱，水费、电费自己出。而直至今日，派出所却没能给出一分钱的房租。除房租外，仅供电局的电费，已欠了四五万元。几次被停电，派出所只好硬着头皮，低三下四地去供电局“说说”，求人家开恩。“我们现在就是耍赖皮过日子。求人家不看我们是公安，还看是一个县里的人吧!不过人家现在也不再问我们要了，知道就没指望。见了我们只是一脸苦笑。———吃亏上当就一回，这些单位以后谁还会再和公安打交道?”砚城派出所的3个民警，站在楼后的院子里，挠着头和记者拉呱。

　　同县的小河头派出所，也是一个“流浪儿”。他现在“粘”上了一个民企老板，住在一个发煤站的院子里。这里的老板对“公安房客”不错。记者问一个协警王某“是否给张老板出过房钱”，王某摇摇头:“没有吧?我没见他们给过。”

　　神池县义井派出所的驻地，是乡政府旁边一个茅草丛生的小偏院。穿过荒径，回到窑洞里的郭副所长告诉记者:这窑洞不是派出所的，不过派出所能借住到这样的窑洞，在本县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神池县公安局的袁政委随后证实:义井派出所“是全县住房条件最好的派出所”，原因是“它不漏雨”。“你去八角看过没有?看了那里，你才知道啥是‘住房条件差’的派出所。”袁政委对记者说。神池县的派出所警员间都“传颂”着一个近日发生的故事:有一个人到某乡派出所报案，看到即将倾倒的房子，不敢再进去，就招手叫警察“到院里来说话”。———这个真实的故事又从另一角度佐证了袁政委的说法。

　　神、五、岢3县23个派出所，有多少家没有房?答案为:20个无房，剩下3个是危房。全忻州市14县(市、区)和一个旅游区、一个矿区共164个派出所，无房派出所98个，危房派出所19个，无房、危房率为71%。

　　如此处警:“接警后，我们得先借车，再赊油。等到了现场，一般是啥也找不见了。”

　　听忻州市神、五、岢三县公安派出所的同志讲“处警故事”，是一种地地道道的现代笑话。记者在6个派出所和3个公安局听了许多这样的故事———

　　A的故事———

　　A:我们县8个派出所，只有城关派出所有辆快报废的警车，其他家啥也没有。我们咋处警?租车。咳，我和你说啊，现在的个体司机，贼滑贼滑的，谁也不想和我们这些老公家打交道。

　　记者:你是公安，人家怕你们呗!

　　A:屁!根本不是。人家是怕派出所的人给不了车钱。公安家欠车钱，欠饭钱，欠油钱，这已经是妇孺皆知了。我们租上车，自己垫车钱;要是加油，再垫油钱;人家跟你出去了，办完案，总得吃饭吧?还得垫上。要是没钱呢?就仗着一张厚脸:赊账。

　　记者:啥时候给?

　　A:年底局里按每个派出所罚款额的35%返还，这就是这一年的全部经费。罚得多了，才有可能还上一年来的欠账;罚得少，返还得少，那赊给我们的债主们就惨啰!钱数少的，就自己不要了。钱数多的，慢慢等吧。等一年两年的有，等三年五年的也正常。我们和饭店老板们间就流行一句开玩笑的话，叫“饭钱酒钱，一拖六年;朋友弟兄，再加四年!”

　　B的故事———

　　B:我们所有辆惟一的警车，你看，就这辆，还是韩国起亚。它是哪年产的?我估计啊，可能是大清朝的吧?不过，它还能动。我发动着，你看看啊!(B发动着了车)

　　记者:天哪!这是飞机吧!

　　B:嘿嘿!像飞机引擎吧。我们现在只开它在县城的平地方接接警。以前去过乡下，半路老趴窝，弟兄们只能扔下它步行到现场。以后就再也不敢开了，它确实随时可能散架。

　　记者:这车有手续吗?

　　B:这是2004年局里退下来的车。手续啥也没有，就一黑车。挂了个旧警牌(晋H1082警)。

　　———十分稀奇的是，记者刚在B处看到的这个旧警牌，在三四公里外的前所派出所的车上又看见了。车号一样，但在这里是挂在一辆破旧的小面包车上。原来，一副旧警牌还分成了两片儿来挂。

　　派出所没有机动车，这在忻州市是正常现象。全市164个派出所，有144个所没有机动车。“有车”的，也都是无牌无照的报废车。

　　无车的派出所处警模式是这样的：接到报案或接到110的安排，先张罗着借车，借上车后，再到能赊到油的地方加油。一切都弄好了，再赶到地点，就是一两个小时以后了。“一般就啥现场也没了。”记者曾问他们，借车为什么会这么难，为何不找一个相对固定的车主。民警们回答：因为警察老付不了车钱，没人愿意租车给我们。

　　“我们的头盔、手铐是饭店张老板去年给买的。”

　　在五寨县，派出所民警需用的手铐、警用防卫用具等，都要个人出钱购买。

　　砚城派出所虽是“城里警察”，但他们只有两副铐子。相比起来，小河头派出所很“牛”：他们居然有3副铐子!

　　不过该所的民警透露，他们的手铐，还有头盔、胶皮棒等等，都是一个饭店的张老板给买的，总共花了千把块钱。

　　警用手铐65元一副，好多民警舍不得买，处警时就买一块钱一根的麻绳。

　　太多的派出所买不起胶皮棒，他们的“警械”就是笤帚圪垯—————而且还得用旧的。新的得扫地用。

　　记者采访后才知道，即使是头盔、防弹背心这样应由公家配备的器具，也不是哪个派出所都能领到的。—————在神池县的基层派出所，甚至警服也多年领不上。据义井派出所郭副所长讲，自2000年10月公家发下第一套新式警服后，他们就再也没有领到过衣服。6年来他们只领到一套警服，已经洗得发白，开线，没法儿再穿了。

　　必要警用装备的缺乏，还带来一个很普遍的后果:即公安警员个人财物和公用财物的“公私难分”。

　　小河头派出所没有警车，所长高某个人的一辆破旧“普桑”，就不得不“假私济公”常常用来处警。而在一个多月前，为了抓捕一个违法者，所里还得通过私人关系“征用”高某的一个外地朋友的车。这些“公务活动”由于没有公用经费支持，事实上已经深深地侵入了私人领域。

　　神池县义井派出所没有警车，所长副所长的个人摩托车就必须常年充当“警车”。当郭所长骑着摩托车跑在乡间的路上时，已经无法从严格意义上界定这是公务还是私事。既然如此艰难，他们为什么还要干下去?民警们回答:为了这份工资。民警的工资还是能发了的。记者又问，那么你们个人贴在公家事务上的钱怎么办?许多民警直言不讳:就靠罚没款顶。

　　派出所的经费之谜

　　记者采访到，忻州市神、五、岢三县，财政对派出所没有任何的经费投入。财政能保障在编民警的正常工资，而民警们办公、办案发生的大量费用，全部要靠本派出所的罚没款返还。在此三县，罚没返还的额度一般为35%。不过不同县的返还时间不同。有的是一季度返还一次，有的是“年底统一返还”。而后者，因为周期更长，民警的负担也就更重。当一个派出所得到的罚没返还款不够他们实际支出的钱数时，民警们告诉记者，他们自己就要承担这部分“差额”，成为负债者。

　　25日，记者从忻州市公安局的一份材料中得知，公安派出所“没有经费”早就是一个普遍问题。他们已向省厅汇报。

　　派出所警力“奇观”:一处警就借人，一开会就关门

　　派出所经费缺乏带来的另一个必然后果，就是派出所警力的严重不足。

　　从理论上讲，“每万人需10名警力”的一般要求，在记者采访的派出所里，要打到400-700%的“折扣”:据记者抽样对比，这些派出所的警力配备和辖区人口的比例，是1:4000直至1:8000。

　　五寨县前所派出所，两名干警，服务着37个自然村1.7万人，比例是1:8500;神池县义井派出所，两个干警，服务着20个村1.1万人，比例是1:5500;岢岚县大涧派出所，实际上只有一个干警，服务着4000多人，比例是1:4000。

　　大涧派出所的袁文光描述他的工作常态，是“一处警就借人，一开会就关门”。这个派出所在编制上安排着两个人，事实上，一位老干警54岁了，已经基本上不来，这样一应事务就只有袁文光一人。按有关规定，公安处警，讯问，做笔录等等，必须要2人以上。那么，该乡如发生治安案件，袁文光将无法处警。记者问，大涧乡处警时怎么办?袁回答:借人。大涧、阳坪、宋家沟、城关4个相距较近的派出所，处警时只能“互相拆借”。案发地离哪个相邻乡近，就“借”哪个派出所的人。记者提出疑问:“从人数看，除城关派出所外，你们县哪个派出所也是三两个人。你借，他们能不能抽出人手来?再一点，如果恰好对方也有案子，说不定他们还想着借你去呢!你又怎么办?”

　　袁文光笑笑:“要是对方也有案，就没闹了!”—————没闹，当地方言，意思是一点辙都没有。

　　基层的公安派出所，承担着户籍管理、维护治安(主要是处理打架事件，抓赌等)、配合刑警上案件等多项职能。这些事务“打架”时，袁文光只能先拣当紧的做;而当局里让回去开会时，派出所就得“关门”。———21日下午，记者找袁文光时，他正要参加信息技术培训，派出所关着门。同一下午，有着两位民警的神堂坪派出所，也是大门紧锁。按照要求，我国的城市派出所，警员不得少于20人;集镇派出所，警员不得少于10人;农村派出所，警员不得少于5人。但在记者采访的这3县6个派出所，没有一个能达此要求。而且，警力严重不足的地方远不止于记者采访的这几处。———全忻州市，14县(市区)，外加一个五台山旅游区，一个轩岗矿区，共有城市、集镇、农村派出所和治安派出所164所，民警数未达到规定标准的就有142所，占71%。其中，数量最大的农村派出所和集镇派出所是警力严重不足的重灾区:忻州市58所集镇派出所，有56所警员数不达标;农村派出所95所，有90个所警员数低于5个，还有7个所没有人。河曲县的社梁、沙坪、单寨、赵家沟4个派出所空无一人。

　　忻州市14县(市区)296万人口，共有民警2456人，总比例是8:10000。而直接接触群众，处在公安第一线的派出所民警，全市只有577人。他们占全市警力的27%，远远达不到省里要求的“50%”。再用这个人数去和他们服务的群众人数去比，“警力不足”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忻州市已有一份报告向省厅陈述这些情况。但此种状况会不会尽快得到改善，以这些县目前的经济、体制环境而言，还很难预测。

　　本报记者 李旭东 特约记者 靳子荣

　　(来源：山西新闻网 山西晚报网络编辑：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