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山农户

　　今年在四面山的小洪海，认识了一家山民。两口子五十来岁正当壮年，儿子儿媳二十出头还在青春，孙女两岁多，健康美丽活泼捣蛋，全家的核心。后来知道还有大儿子一家在重庆打工，也是生的女孩。

　　这个儿媳，被我誉为四面山第一美女。她说去前年曾经同丈夫去过昆明打工，太苦了，只得退回了家乡。原来干的喷漆，气味难闻，看着饭菜吃不下，顿顿只想喝米汤。

　　我说回来好，回来好。这不是客套，因为他家正需要人手：不说别的，运送游客的大木航船就有两条。我这样说的时候，内心替人性悲哀：住在仙境里，却偏往垃圾堆里拱。

　　有一天我说，你们家两弟兄都生的女儿，恐怕都还得再生一个哟。儿媳坚决地说，反正我不得再生了。儿子却加进来解释，说要尽全部的力量，培养孩子读书上大学。“要不然”，两口子一起说，“她以后走不出去”。

　　我相信了，而且深感震撼。

　　我本以为，小两口见识了都市的艰辛（还有险恶）以后，会安心在家乡从事绿色事业了吧，却不然，甚至早早盘算着还要让孩子“走出去”。

　　真的，这四面山我来过多次，了解这里山民的小日子。主要的劳作是摇船，他们自己也说收入可以的。说你们在青山绿水之间悠悠飘荡，桨声灯影，几多浪漫，他们也苟同。吃的多是自己地里的东西，城里人可望不可及……但是他们想的却总是走出去。

　　那么都市，也就是外面，究竟有什么，值得他们一代又一代的追求？舒适吗？实话说，衣食住行，甚至还有——性，这里未必不如外面；通讯——家家有座机，人人有手机——要说环境空气之类，如果都市还算人间，这里就是天堂了。城里人花大价钱来小住，他们却老想着要出去。

　　我想不出，只好倒推：为什么不就呆在天堂里？答案只有一个：单调。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现在我认定这歌的作者是从乡村出来的。外面的世界比之里面的世界，唯一的富有其实就是——变化。

　　不知道外面变化多，就呆得住，知道了，就呆不住了。这就是人类。这对可爱的小夫妻心明如镜：就算他们能从只想喝米汤的大街退回来，不再出去，他们的女儿也肯定要出去，而且将更早地出去。

　　还明白，没有文化，没有地位，出去了也只有吃苦的份。因此，他们退回来，做让女儿堂皇地出去的准备。到都市去当主人，不当奴仆。

　　我从来没有如此地看到一个阶级的觉醒。而且相信了经济学家的话：当抚养成本提高以后，生育的愿望自然会降低，所以中国人口出生率会降低。当然这是另一个话题了。那么城里的孩子将面对农村新生代的严峻挑战，当然这更是另一个话题了。

　　莫怀戚

　　网络编辑：甘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