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得倚天抽宝剑(图)

　　有上万名红军战士牺牲在松潘草地。

　　念奴娇•昆仑

　　毛泽东

　　(1935年10月)

　　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夏日消溶，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而今我谓昆仑：不要这高，不要这多雪。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

　　红色记忆

　　留在草原上的“小红军”

　　记者见到罗尔伍时，他坐在屋里有大转经筒的房子里，摇着手中的小转经筒。谁能想到，他曾经是红军战士。

　　9月16日，经红原县委宣传部联系，在瓦切乡干事罗亚修的陪同下，记者前往距乡政府不远的罗尔伍的家。未料罗尔伍被路过此处的解放军请去。罗尔伍有一栋漂亮的房子，像草原上盛开的鲜花。到了下午2时，他终于回来了。

　　罗尔伍原名侯德明，湖南省张家界土家族人。1935年，他12岁时，红二方面军开始长征，罗尔伍和父亲侯清芝、母亲刘大梅等8名亲人跟随红军开始了漫漫长征。罗尔伍干不了别的，成为一名号兵。在班长精心照顾下，他翻过无数座山，跨过无数条河。然而长征的道路十分艰苦，特别是到了松潘草地，“天当被子地当床，暴雨来了当蚊帐。”上面是蚊虫叮咬，下面是沼泽泥泞，他左小腿患上了皮肤病，越来越痒，难以忍受，最后掉队了，流落到瓦切乡，成为一个放羊娃，吃尽了苦，后来有了藏族名字，还与藏族女子成了家。但他一直思念亲人和湖南的家乡。

　　2004年11月，他的家里走进来8位穿汉族衣服、说汉族话的陌生人。

　　原来，长征途中，罗尔伍的亲人有的牺牲，有的失散，只有他的父亲侯清芝走到陕北，解放后回到湖南省大庸县，担任县武装部大队长，再婚后生下9个子女。父亲一直思念失散在草原的前妻及儿子，盼望有一天能找到，可直到离世，也未能如愿。罗尔伍同父异母的9个弟妹，始终牢记父亲的遗愿，要找回自己的哥哥。当他们从媒体上得知松潘草地的红原县有一个与自己的哥哥同名、且情况相似的人，迫不及待地组成一个8人寻亲团来到红原县瓦切乡。

　　侯家8兄弟从没有见过自己的哥哥，甚至没有照片可以参照，面对一个身穿藏袍，连一句汉语都不会说的老人，他们一时不敢确认。而罗尔伍老人既不记得父母叫什么名字，也不记得他们长什么样子。在反复的询问中，罗尔伍说出父亲是湖南大庸人，母亲是桑植瑞塔铺一个叫六斗溪地方的人。

　　在大庸籍红军战士中，只有父亲侯清芝娶的妻子为瑞塔铺人。寻亲团成员因此确认，罗尔伍就是父亲寻找了几十年的哥哥侯德明。8位弟弟喜极而泣。

　　去年4月，罗尔伍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家乡湖南省张家界市（原大庸县）永定区沙堤乡龚家垴村。他来到父亲墓前，拿出“转经筒”转动，以藏族习俗祭奠父亲；走进“贺龙纪念馆”，来到贺龙元帅巨幅画像前，罗尔伍又从怀中掏出“转经筒”祈祷。张家界市民政局将罗尔伍母亲刘大梅的“革命烈士证明书”发给了罗尔伍。由于他已经习惯草原生活，最后还是回到了红原。

　　罗尔伍是红原县8名失散红军中目前惟一健在者。整个采访，都是在学藏汉翻译专业的罗亚修翻译下进行的。罗尔伍已经成为一个地道的藏族人。

　　从草原走出的藏族红军

　　一部分红军战士由于受伤、患病等原因留在了松潘草地，而草原上的许多人又加入到红军队伍。天宝就是其中之一。

　　天宝解放后成为高级领导，担任过西藏自治区人民政府主席、四川省委书记、中顾委委员等要职，目前年事已高，联系他的采访颇费了一番工夫。最后通过他的秘书，约定在9月4日上午采访。

　　他住在成都市区一僻静的小巷里。推开他家的门，即进入客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右墙壁上张贴的巨幅毛泽东半身画像，记者还是第一次在家户里见到如此巨幅的毛泽东画像。画像上沿接近天花板，下沿接近藏式板柜。从这幅画像，就能感觉到主人对毛泽东的特殊情感。左侧墙壁，则是天宝老人和邓小平、江泽民、朱镕基、胡锦涛等党和国家领导人见面的照片。

　　这个家肯定经常来客人，摆了一圈沙发。记者等了约3分钟，天宝老人跟着秘书从复式结构的二层楼下来，令记者吃惊的是已经89岁的老人并没有让秘书搀扶。记者上前和他握手，他请记者坐，记者还是搀扶着已经气喘吁吁的老人先坐下。

　　天宝耳朵有点背，但说话清晰。回忆起3次过松潘草地的事，他一再念叨，当时自己只是个普通战士，不知道领导犯的错误，跟着过了3次草原。

　　天宝原名桑吉悦希，1917年2月出生在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马尔康县党坝乡。按照藏族习俗，他十二三岁时进入寺院成为一名喇嘛。1935年，红军来了。尽管国民党对红军大肆诽谤，但天宝通过自己的观察，发现红军尊重民族习惯，不扰民，待群众友善，特别喜欢扶助穷人，因此认为红军是支好军队。看到当地有的青年参加了红军，天宝十分羡慕，也脱掉袈裟，参加了红军，成为共产主义少年先锋队队员，任务是为部队筹集粮食。天宝在寺院里学过藏文，算是藏族队员中的文化人，被任命为副队长。因天宝工作成绩突出，当年就入了党。1935年8月，红四方面军第一次过草地时，天宝担任翻译和向导。由于红军粮食不够，要靠野菜充饥。草地虽然草多，但许多是毒草，大部分红军战士分不清。天宝这些藏族战士就成了饮食专家，到各连队给战士们讲解。

　　好不容易走出草原，红四方面军又折回头南下。第二年，他随着红四方面军第三次过草地。

　　1936年10月，红四方面军与中央红军会师后，中央党校办了一个少数民族班，天宝担任班长。毛泽东和其他中央领导经常来讲课。一次，毛泽东讲完课后，询问学员名字、民族等情况。当知道天宝“桑吉悦希”的名字里有“佛祖”、“宝贝”的含义，引用汉语中“物华天宝”一词，给老人起了“天宝”一名。从此，天宝就有了这个汉语名字。他从此就姓了天，儿女也都姓天。

　　解放后，天宝担任过许多领导职务。离休后也没有清闲，目前还担任中国援助西藏发展基金会副理事长。记者说，本报要组织老红军在西安搞活动，希望他能去。他高兴地说可以。秘书补充说，估计去不了，去年四川省组织老红军到延安参观，天宝由于身体原因没有去；今年四川省又要组织老红军去瑞金，估计还是去不了。不过四川省在成都举行的大型活动天宝都参加。

　　记者旁白

　　毛泽东在《长征》之后，紧接着在通渭前往六盘山的路上，创作了《昆仑》。根据诗词内容和本报此次采访活动总体安排，将此诗放在红军翻越岷山前后的松潘草地和腊子口之间。本版文章再次采用多种文体，从不同视角解读毛泽东的诗词，回眸红军长征，以期读者有所收获。

　　博导解读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导杨恩成教授应邀为读者作了导读性解释。

　　从整体上看，这首诗和《七律•长征》一样，气象恢宏，大气磅礴。《念奴娇•昆仑》是一首富有浪漫色彩的典型豪放词。其押入声韵，一是造成一种急促、紧迫感；二是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毛泽东把这种形式和内容有机地结合起来，不露痕迹，艺术上达到炉火纯青的程度，这在我国第一代革命领袖中没有人比得上。过去写昆仑山的诗不少，但没有毛泽东这样的气势。唐代诗仙李白说昆仑山：“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流露的是无奈、凄凉的情绪。南宋张元干《贺新郎》，在写金兵南侵给华夏民族造成的苦难时，也提到昆仑山：“底事昆仑倾砥柱，九地黄流乱注，聚万落千村狐兔？”反映的是迷惘、困惑。

　　毛泽东在长征胜利完成后，对中国革命前途充满信心。所以，不管是《七律•长征》，还是《念奴娇•昆仑》，首先表现出革命乐观主义。他把这种革命信心，用传统的诗词形式加以表现，使传统的旧体诗词焕发出新的活力。毛泽东把昆仑山人格化，站在历史制高点上，俯瞰人类千百年来的变化。昆仑山既阅尽人间的沧海桑田，也给华夏民族带来无数灾难。这尽管不公平，千百年来却无人评说它的功罪，顶多是面对昆仑山兴叹而已。毛泽东则不同：他一是要抽出倚天宝剑，把昆仑山斩为三截；二是要把这三截“遗欧”、“赠美”、“还东国”。

　　该词以浪漫主义的想象，对革命前途进行了展望，提出不仅中国不能再受这样的磨难，整个世界也要太平。

　　少将大校评战

　　受本报特别邀请，陕西省军区原副司令员樊健英少将和著名军事理论专家陕西省军区司令部梁言宁大校再次为本版作军事分析。

　　他们以红军从松潘草地至腊子口之间的军事行动和战斗为例，总结了红军长征胜利的必然因素和“倚天抽宝剑”信心所在。

　　1，力避被动，力争主动。

　　梁言宁认为，1935年8月7日，红军开始过松潘草地，和之前爬雪山夹金山一样，是为了战略迂回，避实击虚，跳出敌人的包围圈。敌人有精良设备，只能走大路，红军翻山越岭虽然难走，敌人更难走。

　　樊健英说，红军是在几次反围剿失败的情况下，被迫长征，极其被动，只有争取主动，才能立于不败之地。红军力量薄弱，不可能摆开阵势和国民党军队硬拼。爬雪山过草地虽然有损失，但可以避开敌人主力，减少牺牲。

　　2，集中优势兵力消灭敌人。

　　红军长征不是一味的逃跑，该打的仗还要打。但毛泽东说过，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战争的目的是消灭敌人，保护自己。只有消灭敌人，才能保护自己。红军长征时强调，不打无准备之仗、无把握之仗。8月下旬，红军走出草原，毛泽东根据叶剑英的建议，为了不再走草原，改变原直接北进甘南的计划，向东北方向进军。然而国民党在东部的包座有兵站，以补充旅一个团驻守，而且胡宗南派伍诚仁第49师增援包座。只有拿下包座，红军大部队才能顺利通过。红30军接受了这一任务。红30军主力埋伏在援敌必经之地的树林里，红30军89师264团攻击上包座大戒寺之敌，红4军一部攻击下包座求吉寺之敌。援敌到达后，红264团引诱胡宗南49师进入红30军伏击圈，8月31日下午5时，红30军政委李先念一声令下，红军战士同时出击，经过9个小时激战，终于将敌49师击败，击毙敌4000余人。

　　3，奇袭。

　　樊健英反复强调，奇袭是红军长征时最常用的战术。腊子口战斗就是典型。他曾去过腊子口，腊子口山大沟深，两面是绝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1935年9月16日红4团2营从正面进攻，吸引敌人火力和注意力，牵制敌人，1营1、2连组成迂回部队，趁天黑从右侧登山绕到敌人后方，突然发起进攻，使敌人腹背受敌，被迫逃跑，从而打开天险。这种奇袭加强攻，费力不大，伤亡少，效果好。

　　4，战术灵活机动。梁言宁说，在腊子口战斗中，红4团起初采取正面进攻，但敌人守军凭借天险顽抗，多次进攻都失败了。红4团及时调整战术，采取了迂回包抄的战术，终于将腊子口拿下。

　　5，解决了用人问题。

　　遵义会议确定了毛泽东的地位，刘伯承、林彪、聂荣臻、杨成武、杨得志等一大批善战将领的才能得到充分发挥，使红军长征所向披靡，否则中国革命不知会是什么结果。梁言宁说，原西北革命军事委员会参谋长、红军将领曾中生是公认的我军军事家，在红一方面军和红四方面军会师之际，却被张国焘秘密处死。错误路线，不仅不会使用人才，还会葬送人才。

　　6，大战略正确。

　　红军虽然军事力量薄弱，但大的战略是正确的，是代表人民的，所以最终取得胜利；国民党军事力量强，但战略错了，反共反人民，得不到人民拥护，所以最终失败。

　　"循诗"日记

　　9月15日星期五多云

　　早上从小金县出发，一直北上，途中经过的两河口、卓克基、刷经寺等一系列地名，都和红军长征有关。不知翻过多少崇山峻岭，终于进入周恩来命名的“红原”县。舒缓的草原，丰盛水草，成群牛羊，坐在车上看去十分愉快。进了阿坝州海拔最高的红原县城，下了车，突然感觉腿软，身虚，一步都挪不动了，喜欢自己跑路的我，不由自主地叫了辆人力三轮车。上了三轮车坐着仍感觉累。找到旅馆放下行李，因快到下班时间，顾不得加衣服，急忙到县委宣传部联系。结果走在路上，感觉越来越冷，想通过加快步伐御寒，可心慌气短，又走不快。红军当年过草原时，就遇到这样的尴尬局面。他们衣着单薄，粮食不足，可以说是饥寒交迫，想走快取暖，高原缺氧不允许。据统计，有1万多名红军战士长眠在松潘草地上。9月16日星期六晴

　　今早离开红原县城，向若尔盖方向走，车上有位藏族老人告诉记者，当年红军过草原时，因饥饿损失了不少人。当时草原上有野羊、野牛，红军完全可以猎杀它们吃，可红军以为是群众放牧的牛羊，不敢捕猎。这位老人说的是否属实先放置一边，但他反映了一个问题，当年的红军，给当地牧民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而这种印象是靠一点一滴感人的事迹积累起来的。9月17日星期日阴

　　下午6时多抵达腊子口。如今的腊子口与70年前有天壤之别，有公路通过，夜间还有路灯，不仅路边的人工草地上设有椅凳，旁边还有宾馆迎接过客休息，这里已经成为一个旅游景点，有一条横幅特别有趣：“天险腊子口笑迎天下客”。过了腊子口红军桥，有一供游客参观的新修碉堡，碉堡旁边石崖上有三行大字标语“天险腊子口”，“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紧跟毛主席”。9月18日星期一晴

　　早上乘车离开腊子口。这才发现，记者头晚休息的地方，只是腊子口天险的开始，进入其中，是一条有两三公里长的峡谷，两面岩石壁立，公路和河道总宽度只有10米左右，峭壁上的树木遮住了天上的光线，真想不到，国民党军占据如此有利地形，还是被红军攻克。如此天险都能攻克的军队，还有什么不能攻克的呢？

　　进入岷县后，终于走出陡峭的山区，地形豁然开阔。我的采访任务也到此结束，想起毛泽东《长征》一诗中的“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心情变得十分愉快。

　　读长征心得

　　不应忘记他们

　　一个是从红军战士流落为草原牧民的罗尔伍，一个是从草原上走出来的红军天宝。前者目前居住在偏僻的大草原上，后者居住在大都市里，有专门的秘书帮助处理有关事务。作为平民百姓，会注意到这种巨大的反差。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只承认那些最后到达终点的人，忽视那些因伤、病半路上掉队的红军战士，甚至歧视他们，把他们看做革命的逃兵。通过这次“循诗读长征”采访活动，记者深刻感到，红军长征，就像是一场接力赛，最后到达终点的虽然可喜可庆，但所有参加的选手都非常重要，得到的奖状应该是集体奖，每个人都有份。如果非要分个主次，那就应该衡量在接力赛中贡献和付出的大小，而不是看谁是最后一棒。就拿罗尔伍来说，他的8名参加长征的亲人，最后只有父亲一人活着回到了家乡，其他人生死不明。他的付出，不见得比其他红军战士少。如今，我们对此终于有了正确的看法，这些失散的老红军虽然还居住在偏远的农村、牧区，但每月能得到政府一定的补贴，最重要的是他们得到了社会的承认。正因为如此，我们今天才得以采访他们。我们应通过对待失散老红军态度的转变这件事，汲取教训，不要忽视“接力赛”中的任何选手。

　　长征路上见闻

　　长征线路掀起红色旅游开发热

　　记者在这次采访途中看到，各地都在利用红军长征路线，开发红色旅游线路。

　　闻名中外的红军强渡大渡河纪念地安顺场，建有红军强渡大渡河纪念馆，并聘悉尼奥运会女子柔道冠军唐琳为红色景区形象代言人。

　　泸定县除已开发的泸定桥旅游景点外，为了打造红色旅游县，街道名称全和红军长征有关系，如长征街、瑞金路、得志街、将军路、元帅路等等。

　　宝兴县和小金县正酝酿携手打造夹金山红色旅游经典景区。

　　红原县制定了《红原县红色旅游方案》，在瓦切乡开辟日干乔红军文化旅游区，2004年瓦切乡被国家有关部门列入“红色旅游经典景区”。

　　迭部县开发腊子口旅游景区，和生态旅游结合起来，收到良好效果。

　　“当年鏖战急，弹洞前村壁。装点此关山，今朝更好看。”（毛泽东《菩萨蛮•大柏地》）昔日红军长征路线，如今基本都已通公路，交通方便，正在成为人们休闲旅游、接受红色教育的去处。

　　文／图记者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