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秀青年农民为何变成杀人狂徒

　　 编者按

　　一个曾经事业有成、家庭幸福的农业养殖大户，一个在别人眼中各方面都很出色的佼佼者，最后却蜕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究竟是什么让他走上了不归路？本报记者采访了办案人员和临刑前的王永康，探寻

　　本报记者 杜萌

　　阴云密布，秋雨淅淅。

　　昨天(9月27日)上午9时，死刑犯王永康被提出河南省三门峡市看守所的一间监室，法官向他宣布立即执行死刑，结束生命最后的时刻降临了。

　　时针指向10时30分，三门峡市郊外行刑地传来一声枪响……

　　2005年1月4日，王永康因涉嫌故意杀人被三门峡市公安局湖滨分局刑事拘留，2月2日执行逮捕，11月22日被判处死刑，至2006年9月27日执行枪决。从判处死刑到执行枪决，30岁的王永康度过了306天。

　　在这期间，王永康写了一份忏悔书，请同监室一名上年纪、有文化的罪犯工工整整地抄写好，呈送给看守所的管教民警。

　　就在王永康执行极刑的前6天———9月21日，记者赴三门峡市湖滨区人民检察院，看到了这份写有“前言”、长达6000字的忏悔书，并采访了湖滨区人民检察院检察官、看守所民警、死刑犯王永康，以及王永康的同案犯陈凡(化名)。

　　采访中得知，王永康作案疯狂残忍，令人发指。而王永康的亲人和朋友谁都无法相信、也不敢相信，这个曾经熟悉的好儿子、好丈夫、好兄弟、好小伙子竟然成为杀人不眨眼的恶魔，选择了如此一条心灵泣血的不归路。

　　传奇致富 毁业出走

　　死刑犯王永康在忏悔书中写下的第一段话是：

　　三门峡市看守所所有在押的兄弟姐妹们：

　　大家好！说句心里话，我真的羡慕大家，你们都还有改过自新从头再来的机会，而我却不会有这样美好机会了，我将带着我所种下的恶果和对父母、妻子、女儿的深深爱恋，永远离开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将永别曾对我关心过、帮助过的亲人、朋友，那些关心、教育我的好干部。法律无情，可法律却是公平的！

　　王永康，1976年2月13日出生于山西省平陆县张村镇上张村。

　　生命中曾经有过的荣耀，是王永康在忏悔回顾中依然引以为豪的———我曾有过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认识我、了解我的人永远都不敢相信我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因为他们都知道，无论在事业上、家庭上、爱情上我都曾是一个成功者，我用我的汗水和智慧努力拼搏，实现了我做老板的梦想，同时也打造了一个幸福、快乐的小家庭。我有妻子、女儿，我是当时我们平陆县城小有名气的养殖大户，受到过县里领导的表扬，也接受过电视台的采访。在父母心中，我永远都是他们最有本事、最孝顺的好儿子；在家乡老人们的心中，我是一个吃苦耐劳、有志气，并孝敬老人的好小伙子；在我妻子心目中，我永远是一个温柔、体贴、能理解人的好丈夫；在我宝贝女儿的心中，我永远是她最爱的、最了不起的好爸爸；在兄弟姐妹心中，我是好弟弟、好哥哥。我当时所有的一切引来同龄人的羡慕。当时的一切对我来说是多么美好，多么的幸福……

　　戴着手铐脚镣的王永康被监所民警领到记者面前。

　　档案材料里记录他身高1.70米，体重105斤，记者面前的王永康有些紧张、腼腆，这第一印象的感觉竟让记者疑惑站在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判决书认定的那个凶残暴戾之徒。

　　坐在面前的小凳上，王永康忆起往日的致富经历：

　　十六七岁远下广州尝试着贩水果。财富最初的积累是在1999年，他来到与平陆一河之隔的三门峡，起早贪黑摆摊，做早点小吃生意。回到平陆后，他用积攒的一点钱到信用社贷来3000元去北京买回20只绵羊，半年就连本带利赚了回来。此后惊喜不断，不断扩大贷款额，不断扩大养殖业———买进口种羊、买肉牛，恰逢退耕还林，王永康居然买断了全乡的所有绵羊，甚至为此将承包七八亩的苹果树砍掉锯倒，再买下十几里长的一条山沟用以养羊养牛。那时，23岁的他买书买光碟，贪婪地阅读养殖方面的知识技术，再用于实践。

　　2001年，他与本村一位姑娘结婚，结婚时手里缺少现钱，小两口商量后把村里分给他的宅基地卖掉，用以支付婚礼的习俗排场。经过辛勤劳作，2003年，王永康手里的资产已有60万元之多。也正是此时，命运开始出现转折，依王永康的说法是，他在外面奔波找销路，可妻子却为搞清丈夫到底身在何处而给丈夫所有的朋友打电话打探，不顾影响，失去理智，搅得丈夫在朋友中间丢了面子。

　　一位检察官告诉记者，这不是事实。

　　真相在于———王永康与生意伙伴及结交的不良朋友经常出入洗浴场所，嫖妓放浪，妻子洞悉真相查询其行踪，劝慰无效导致一次次激烈地争吵。正值非典袭来，影响了他的正常经营，而长期以来家庭积累的矛盾构成了他负气离家的一个直接原因。

　　王永康在忏悔书中这样表述：人的一生中不能总是春风得意，一切好像都是命中注定的，命中注定我美满幸福的生活只能到此为止了，没有钱的日子不好过，有钱的日子更不好过。为了金钱我选择了离开这个美好幸福的家，离开了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离开了曾给我带来快乐、幸福，同时也让我伤心欲绝的家乡。我把那可恨的金钱全部留给了那些心中只有金钱、爱上金钱的人了，我惟一带走的只有一部手机，还有我那刚刚出生几个月活泼可爱的宝贝女儿。

　　王永康并没有具体指明“那些心中只有金钱、爱上金钱的人”是谁，记者问他，他拒绝回答。他告诉记者，离家出走前他变卖了所有的财产，七八百元买来的羊两百多元卖掉，六七千元买来的种牛一两千元处理掉，并不是经营出现了无法克服的困难，王永康如此悲愤地处理自己辛辛苦苦打拼来的资产，有着他不愿讲明的苦衷。最后，他把父母、哥哥、弟弟、妹妹叫到一起，将卖得的六万余元扔在桌上，头也不回地伤心离去。

　　这一去噩运连连，伤心欲绝的事件接踵而来。

　　求助无门 内心绝望

　　王永康自2004年6月开始至同年11月，伙同他人劫杀5名年轻女子，不仅采取掐脖子、刀捅等手段，甚至还肢解尸体、抛弃荒野。

　　王永康是个仇视女性的心理变态狂吗？

　　忏悔书写下的这句话，记者十分在意：“我惟一带走的只有一部手机，还有我那刚刚出生几个月活泼可爱的宝贝女儿。”

　　离家出走，为什么要带上出生刚刚几个月的女儿？”

　　回忆妻子临产生育的往事，王永康眼里流露出幸福的神情。他说自己一直守候在妻子身边。在产房里，他亲眼目睹了宝贝女儿的降生，一股巨大的幸福感让他浑身颤抖，他立誓要为女儿的未来创造美好的一切。

　　做为父亲，在近乎流浪的日子里哪怕再穷困，也要为幼小的女儿能吃上牛奶而拼命寻找机会挣钱度日。王永康说他喂女儿吃，哄女儿睡，半夜起来为女儿把尿把屎，换洗尿布。好在有一个叫陈凡的女人不嫌弃他女儿，执意与他共同过这种动荡的生活，帮他抚养女儿。

　　这女人与他同龄，作为同案犯被判处12年有期徒刑，与他关押在同一个看守所。

　　陈凡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9月22日上午，记者再到三门峡市看守所，让管教民警把陈凡带出女监。陈凡肤色白净，戴副眼镜，割出的双眼皮和文了线的嘴唇显然不是出自高档美容师之手。她语速快，思维敏捷，想不到这有过皮肉生涯的女子，先前在河南老家竟也做过几天当地电台音乐栏目的播音员。

　　陈凡认识王永康时，王永康正是有钱之时，出手阔绰，人家给小姐一百元，他给二百元。有一阵天天下饭馆，不管招呼上多少狐朋狗友，都是王永康埋单，围着他的人可多了。但自从王永康弃业离家，打算东山再起，找到昔日朋友借钱，却无人搭理，躲避不见算是好的，被人嘲笑几句却是好面子的王永康难以承受的。王永康向哥哥求助，在长途车站见了，哥哥只掏出50元，王永康看也不看扭头离去，从此断掉了这份亲情。

　　王永康想借多少钱？

　　他说一直想重操旧业，但形势发展太快，即便要启动最小的规模，方方面面的投资至少需要十几万元的投入，他根本无法筹集那么多钱，而生活长期得不到改善，看不到出路让他焦虑万分。本来靠着陈凡从亲戚那里借来的两三万元钱，冒险从陕西歧山买下10吨柿子，在运货途中赶上连阴雨，耽误了日期，车到目的地湖北省沙市，柿子烂成泥山，几万元全打了水漂。

　　王永康这样描述自己那段时间的心情：

　　厄运向我们逼来，一场水果生意把我们两年来辛苦挣的几万元钱赔进去了。我俩坐在江边，她抱着我哭得很伤心，当时我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投江而死，因为我感到自己无能。可又想想我走了以后，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办，我的女儿怎么办，她们会更加伤心、更加难过，如果我这样做我更加对不起她们，如果那样做我就不是王永康了，我就不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我要活下去。

　　回忆那段近乎精神崩溃的日子，陈凡神情平静地说：

　　王永康是个很偏激、很固执的人，想做什么事从来不商量，可他又脸皮薄，进村买柿子，杀价争吵，他缩头缩脑，不敢跟人家面对面地嚷嚷，都是我冲在前面。生意砸了，还不上钱，我们家亲戚也在催，拖来拖去就是还不上，我生气要回家，他总发誓会好起来，可出去干什么都不行，没几天就让人家撵跑了，那边干什么都讲究个文凭，他有啥。我们老吵架，我骂他打他他不吭声，他从没打过我。我们在杭州租人家地方住，我气得不想跟他在一起。

　　进退两难 恶念顿生

　　生活动荡，经济拮据，进退两难，情绪失控。

　　“他一生气就要跳楼，我们住在7层，他抱着女儿真要跳，要不就拿刀子捅自己，流了很多血，要不就是一地的烟头，我很害怕。”

　　陈凡轻描淡写地讲述，掩饰了自己曾经激怒王永康的真正原因。王永康不愿如实写明事实经过，却精心用自编的一段寓言来暗示发生的事件。

　　记者猜测出暗示的关键所在，并详细询问王永康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由此明晰，王永康疯狂杀人连环计划正是从这一刻启动的———

　　原来，陈凡不甘坐以待毙，彻夜不归，引起王永康疑心，直到他采取跟踪盯梢方式，发现陈凡与女伴走进卖淫场所，他断定陈凡重操旧业，出卖色相，这是他绝不允许的，他想到自己长期以来挣钱无能，想到无力保证女儿和所爱女友的生活质量，他咬牙切齿地策划起劫持坐台小姐以迅速敛财的罪恶计划。

　　王永康所杀的小姐都是他以前多少有过交往的女子，有钱时他对她们出手大方。他说最先叫一个小姐来是想跟她借钱，结果还陪着来了一个。因为紧张，他用胳膊勒住那小姐脖子，她一挣扎，结果不知咋地就被他勒没气儿了，同伙问他剩下一个怎么办，他怕放掉后人家报案就说干掉，第二条生命葬送在王永康和同伙的手中，这次他们只抢到两部手机和几百元钱。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先后4次杀掉5人，手段越来越残忍，从抛尸掩埋到碎尸灭迹，最后陈凡也牵涉进来，她把相识的小姐领到王永康面前再离开，王永康此前已经告诉过她杀人劫财的事，而王永康对记者说，他想着赶快凑够一笔钱再去投资养殖业，他要向那些知道他过去辉煌的人重新证明他的能干和运气。显然，5个女子血淋淋地丢掉了生命仍换不来足够的金钱。如果不是公安机关追捕缉拿到王永康等人，他们还将干下去。

　　王永康在逃亡时就跟同伙讲，“咱们过不了年就得被逮住，杀一个是杀，杀几个也是杀，肯定是死罪。”

　　这预言果然灵验了。

　　记者问王永康关押后有没有见过女儿。

　　王永康眼眶红了，点头说法庭开庭时见过。

　　“开庭时，我母亲、丈母娘、哥哥、妻子都来了，我母亲抱着我女儿就站在离我很近的窗子外，女儿朝我招手，我一直盯着女儿看，心里乱，实在忍受不了，我叫法警让我女儿离开那窗口。开完庭上囚车前，我母亲就抱着女儿站在车门旁，我想抱抱女儿亲亲她，知道不行就没说出口……”

　　王永康举起戴着手铐的双手去擦拭眼里淌出的泪水。

　　记者问：“你们杀死的那5个人都是她们父母的女儿，都是父母的宝贝，如果你女儿将来长大后这样惨死，让你这个做父亲的处置凶手，你会怎么做？！”

　　王永康无言以对，过了许久，喃喃地说：“从进来以后我都梦见她们，每个人都梦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