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烦恼不过夜

　　邵果

　　少年时代，犯了错误习惯于第一时间承认并主动认错。顶撞与负气只是一时的情绪爆发，过不了几分钟，心底那根竖起的刺就开始倒戈，不再指向父母，而转向自己，常常被刺得从里到外的疼。

　　争端通常是以我剑拔弩张、摔上房门告一段落，也通常以我打开房门、微笑示弱重归于好。那时，和父母的房间之间有一个小小的高悬的窗子。这个小窗曾经让我立了数次“战功”，每每父母忘了带房间钥匙，都是我如同小猫一样敏捷地从我的房间翻窗而入，然后扬眉吐气地从里面开了门，仿佛娇小的身躯就是无比伟大的武功。

　　就是这扇带给我满心骄傲的窗子，在与父母对峙的时候却成了让我丢盔弃甲的武器。无论我哭泣地躺在床上，还是愤愤地坐在书桌前，都能从这扇窗子里面听到父母隐约的“悄悄话”。若是和父母之间完全屏蔽，我想我会继续沉在自己的怨恨里。如果听得很清楚，我也会明确地知道他们的指向和意图。最要命的是，我只能听到只言片语。

　　无意中飘来的声音总能激起无限的遐想，让我忍不住去揣测：他们是不是挺生气，被我尖刻的言语伤到了？是不是说我特别可恶，以后再也不对我好了？好像又提到了别人，难道又是拿我和别的孩子对比进而忿忿不平？

　　胡思乱想中，就再也忍不住了。不是偷偷爬上小窗户，大叫一声：“不要说我坏话了，我都听到了！”就是冲出去撞开他们的房门：“受不了了，受不了了！我错了行了吧。”其实，我什么都没听到，我也不觉得自己真的错了，而仅仅在表达一种妥协的倾向。可每当此时，父母就乐开了花，母亲继而把我请到床边，一番心平气和的促膝谈心后，我们比以往什么时候都贴心。

　　所以，我的烦恼是不能过夜的。因为这一夜包含了太多内心的折磨，我必须尽快斩断他们对我的评价与猜疑。我也必须让他们尽快从争吵的不悦中苏醒过来，免得做了一夜关于我的噩梦。

　　和男友在一起，自然习得了幼年与父母的相处模式。每当争吵过后，这个“过后”指的是我恼羞成怒摔门而去或是他不愿再开口，总之是一切都安静了以后，我又开始条件反射地不安起来：他在想什么？是不是对我挺失望的？内心受到了莫大的伤害？我是不是真的有点儿蛮横无理？这个僵局该如何化解？

　　可以想象，“认错机制”又发生作用了。“对不起，不要生气了。”“你有什么不满就说出来呀！这样沉默多没劲。”之所以将问题指向自己，是因为多数时候，无理的的确是我。我总以为他会像父母一样立刻冰释前嫌，因我的乖巧而对我更好。可我错了，他的情绪远远没有我愈合得快。当我早已忘了刚才为什么而争吵，我究竟说了哪些严重的话语，他还沉在我挖的情绪陷阱里迟迟不肯出来，或者不是不肯，而是真的出不来。

　　比如他第二天出差，前一晚因为一些小事闹了不愉快。无论这个不愉快是大是小，我都非常急切地想尽快化解。因为我担心，他离开的这些天心里塞着对我的愤怒，我也担心，他离开的这几天我因观察不到他的反应，难过会越来越强烈。

　　而他似乎永远不知道我的想法，觉得我这样迅速地坏，迅速地好是一种没心没肺的行为。他安慰我：“睡一觉明天就好了。”“我没有生气，就是心情很难扭转。”可是，看不到他的笑，我又会卷入新的低落中。等到第二天早上他心情好了些，微笑着对我挥手告别时，我却再也忍不住眼泪涟涟，而且接下来的几天，如果没有一个很好的契机，我是一定不会好转起来的。

　　生活中的每个人，都按照已经形成的模式在处理各种事件与问题。尽管已有的模式并不指向期待的结局，或许次次都会让人受伤，但还是无法丢弃甚至依赖它。

　　最近比较想家，我想我是太留恋父母传达给我的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