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结婚时代》

　　长篇小说 作家出版社 2006年9月版作者：王海鸰

　　《新结婚时代》

　　编者按:

　　继《中国式离婚》之后，王海鸰将笔触伸进中国人的错位婚姻。她的新作《新结婚时代》，讲述了两个家庭背景迥异的年轻人在婚姻中面对的重重矛盾和困扰。

　　由刘若英、郭晓冬、梅婷领衔主演的同名电视剧预计于春节期间在浙江电视台教育科技频道播出。从这个“十一”黄金周开始，本报开始连载这部小说，让你先睹为快。

　　顾小西二十四岁时就成功地结婚了。丈夫何建国，清华计算机系研究生，现是一家著名IT公司的业务骨干，年薪十二万，税后；人长得也好，可称之为帅。有一次居然在街上被女孩儿拦住签名，非说他是裴勇俊。

　　但总有人说顾小西嫁亏了。

　　何建国条件不好。他出身农村，不是城市近郊，比如昌平怀柔之类，是典型的农村：山东沂蒙山区。为此小西妈曾坚决反对女儿这桩婚事。但女儿理由很充分：我是嫁给何建国，又不是嫁给何家村。他们那儿穷乡僻壤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去那儿住。妈妈气得说话声儿都哆嗦：人家省吃俭用勒紧裤腰带供出一个儿子来，可不光是为了给你做丈夫疼你娇你宠着你，人家养了二十多年，是要回报的！

　　那时候，顾小西还不知道什么叫“回报”。建国欠的是养育之恩，你说怎么还吧。“建国啊，你哥超生要交罚款”，“建国啊，你大爷的坟该修了”，“建国啊，你二叔的四丫头大专毕业你给在北京找个活儿干中不？”……不论什么事儿，只要是爹开了口，儿子就“哎”一声全答应下来。

　　去年春节，何建国明明知道顾小西怀孕了，就因为他爹一句话，硬逼顾小西跟他上何家村过年。顾小西本来想像往年似的撒泼打滚花言巧语蒙混过关，但这次何建国翻了脸，不依不饶锱铢必较。

　　那天下班回家，当看到那辆何建国不知从哪儿借来的旧切诺基时，顾小西便知：何建国这次还得超额完成他爹没有说出口的那部分任务——衣锦还乡。

　　那一路走了两天，两天里何建国跟顾小西说的全部话中心意思只有一个：在家就住三天，你去了可不能嫌这嫌那，得给我面子。顾小西答应了。心想，就三天，再苦，能怎么样，能出人命？结果还真就出了人命，顾小西肚子里的孩子掉了，回来的路上帮何建国推车时流产了。

　　今年春节前，建国爹主动提前打电话跟小两口说，过年就别回来了，老家冷。何建国唯唯，但顾小西并不领情。她觉得建国爹这么说，并不完全出于对他们的体谅，百分之百还有别的原因。什么原因呢？很有可能是因为孩子没了。

　　走廊里有人高喊“简佳”。简佳打饭去了，顾小西一边答应着一边从办公室向外跑，简佳是顾小西的同屋同事兼闺中密友。

　　电梯边站一中年美妇，出版社三编室主任，胸前奇花绽放。三编室在走廊西头；顾小西是六编室，东头，美妇主任不肯多走一步不该她走的路。顾小西快步跑近，没等站稳，对方已把那一大捧扎了丝带洒了金粉包装得无比隆重的花束移交到了她的怀里。“简佳的。传达室不让快递进。我给带上来了。”美妇主任言简意赅面无表情说完离去。

　　捧着玫瑰花向回走，顾小西突然想起今天是情人节来。不用说，这顶尖级的玫瑰是简佳男朋友送的，简佳有一个顶尖级的男朋友。顾小西结婚六七年了，跟情人节早没瓜葛了。

　　到办公室，简佳打饭回来了，正找汤料准备冲汤。小西把花往简佳怀里一搡：“你的！快递送来的！”用夸张的方式表达着她的羡慕。

　　简佳笑笑，就近放下花继续做正做的事情。汤料是排骨酱汤，经热水一冲，立刻，扑鼻浓郁的酱肉香味在办公室里弥漫开来。顾小西突然感到恶心，“噢”一声捂着嘴一溜小跑出门。简佳找到洗手间来问，你是不是怀孕了？顾小西抬起湿漉漉的脸，愣住。

　　本来，顾小西对孩子是没什么感觉的，是何建国坚持要要。她本不想这么早要，觉着经济条件还不成熟，她不想做贫困母亲。上回何建国陪她去医院做的刮宫术，他情绪绷不住了，泪刷一下子就出来了，止也止不住。

　　从认识到结婚，十年了，顾小西没见他这样过，当下惊骇。他整天半死不活的，你的日子能好过？权衡之下顾小西决定马上再要孩子。

　　顾小西家四口人。父亲顾子川，大学中文系的退休教授。母亲吕姝，某大医院普外科主任。弟弟顾小航，未婚跟父母住在一起。春节七天假，何建国在这个家干了一星期的活儿，比上班还累。累不怕，关键就是心里不爽。顾小西家人对他，是一成不变的不远不近不温不火。

　　在顾家过年的七天里，一日三餐，卫生清扫，采买购物，迎来送往，全何建国一人忙活，顾小西也就是打打下手。何建国忍了七天，是在初七的晚饭时，功亏一篑。

　　事端皆起于顾小航。

　　那天晚上何建国烧了红烧肉。这个家没人爱吃红烧肉，除顾小航。那天晚饭，除顾小航，每个人都领会了何建国的苦心并有所表示。顾小航只是埋头吃完饭，筷子一撂抬屁股就走。

　　何建国见状默默叮嘱自己，忍住，忍住。倒是顾小西看不过去，冲她弟弟喊了一嗓子：“小航，把你碗收了！”顾小航头也不回：“我有事！”顾小西又道：“你的碗你不收叫谁给你收？”顾小航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何建国啊！”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几秒钟后，小西妈说话了。

　　“我们家的孩子，不管小航还是小西，都有个坏毛病，凡你们认为没意思的事儿，就不愿意干，叫都不动。可做事不能光凭兴趣，还有责任。建国就不一样，就比你们两个懂事得多！”

　　几句话给她儿子的行为定了性：做事凭兴趣。典型知识分子的语言风格，于不动声色间避重就轻。何建国当即起身离席而去，掩饰压抑了七天的怒火顷刻间爆发。过完年，何建国再出现在单位里时，一张面孔冷且硬，令组里全体青年人纳闷。

　　何建国手机响时所有人都听到了。“……还是得去医院检查确定！我马上去你们单位接你你不要动今天下雪路滑！”边对着电话嚷嚷边就开始向外走。

　　从医院检查了出来，本来飘着小雪花的天已放晴。那盖着“妊娠阳性”大红戳儿的化验单被收在何建国贴胸的夹克内兜，直接温暖着更里头的他的那一颗心。顾小西中午没吃，于是决定去饭店，何建国请客。何建国一路上呵护着顾小西到饭店吃饭又打车送她回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