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旬老兵每天与“碑林”谈心

　　九旬老兵每天与“碑林”谈心

　　老红军高寿芝晚年养成缅怀战友习惯，他是西征到新疆的400余幸存者之一

　　纪念长征胜利70周年

　　寻访长征老红军【60】

　　他们在长征大历史的集体记忆中可能无法被提及，但他们出生入死的个体经历应该永远被铭记。

　　主角:高寿芝

　　高寿芝，1908年生于四川巴中。1933年5月参加红四方面军。长征中在红30军当通信员，西征时给李先念当马夫。西路军失败后成为随李先念到达新疆的400多幸存者之一。抗日战争时期先后在黄河支队、湖边支队参加战斗，解放战争中参加了淮海战役、渡江作战。1955年从华东军区军械部仓库主任职位上退休，回到四川巴中老家安度晚年至今。

　　长征往事

　　爬夹金山丢下千余伤员

　　在第三次翻越大雪山的时候，红四方面军曾在夹金山下丢下了千余伤员。这些伤员都是在百丈关、天全、芦山、宝兴、丹巴一带的战斗中负伤的，他们是最勇敢的红军战士。可是，红军却硬着心肠把他们丢下了。

　　当时的情况的确已经严峻到了极点，一方面，国民党的前卫部队正在和担任掩护的红九军战斗，激烈的枪炮声已清晰可闻。红军只有迅速翻过夹金山、党岭山进入康定、道孚、炉霍地区才能摆脱强敌的追击。

　　而高耸在眼前的夹金山，海拔近五千米，山顶终年积雪。如此恶劣的条件下，即便是身体强壮的战士也难以承受，把伤员抬上去，无异于将他们送进鬼门关，而且必然会有更多的战士陪着他们死去。红四方面军领导痛下决心把千余伤员丢下，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看着山脚下密密麻麻或躺或卧地上的一大片伤员，所有开始登山的红军战士都哭了，张国焘、陈昌浩、徐向前也和战士们一样地流泪。

　　选自《张国焘原警卫排长何福圣自述》

　　对于年轻的一辈来说，西路老红军高寿芝的人生也许就是一部奇异的小说——超出常人想象，坎坷曲折而又淡定从容。有很多很多的细节，这位98岁高龄的老人已记忆模糊，然而有几件事情却是可以肯定的:他参与过红四方面军川陕苏区7000多幅石刻标语的雕刻，走过完整的长征路，给红四方面军30军军长李先念当过马夫，也是西路军兵败之后随李先念到达新疆的400多幸存者之一。抗日战争时期，他先后在黄河支队、湖边支队参加战斗，更在解放战争中参加了淮海战役。

　　1955年，时年47岁的高寿芝就从华东军区军械部仓库主任职位上退休，回到四川巴中老家。现在，他与曾为著名抗日女八路的妻子魏恒银居住在巴州区老干局一套旧房子里，一起平平淡淡生活了半个世纪。

　　参与雕刻7000多幅标语

　　“当时刻这个不容易啊，每一幅石刻都是一块不朽的丰碑，都有一段可歌可泣的革命故事的啊。”

　　在拜访高老之前，巴中市委宣传部的刘科长谈起高寿芝就直竖大拇指，“他的身上既有我们巴中人民勇于牺牲的一面，又有老区人民朴素的一面，你看他征战河西走廊，又打过抗日战争，还参加过解放战争，得到过那么多的荣誉，最后他还是放弃那么多的优厚待遇，回到了老家过平淡日子，教育子孙后代要艰苦朴素。”

　　“我1933年5月参加红军，走过了长征路，还随西路军一直打到了新疆。”高寿芝老人见到记者就坐到了他客厅的竹椅子上，说起了70多年前的往事，声音洪亮思路清晰。

　　高寿芝1908年出生在四川巴中巴州区女山乡一个贫穷农民家庭，自幼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的他四处流浪，乞讨为生。1933年5月，流浪到四川苍溪县的高寿芝在目睹了红军打土豪、分田地的举动后，参加了红四方面军。

　　当时红军为了发动群众，在悬崖峭壁、石岩、石碑、井旁刻下了7000多幅石刻标语，高寿芝就曾参与到了石刻标语的雕刻中，“当时刻这个不容易啊，每一幅石刻都是一块不朽的丰碑，都有一段可歌可泣的革命故事的啊。”

　　夹金山亲历上千战友惨死

　　“上千同志都死在那里了啊，掉到山沟里，摔死的摔死，冻死的冻死，还有好多伤员都没有爬过去哟……”

　　在雕刻标语时，高寿芝的红军生涯有了一个小转折。在一次战斗中，红30军88师师部的马夫被敌人流弹击中牺牲，由于高寿芝从小就当过放牛娃，懂得放养牲口，就被调到红30军88师师部，给汪立三师长当马夫，“当时30军三个师嘛，88师、89师、90师，后来两军会师后就把90师给了一方面军”。

　　后来，他随部队打到了四川达县，经石鼓寨，又打到阆中。在石鼓寨，他们一个营顶住了刘存厚、刘湘的16个团，战斗异常惨烈。有一天下午4时许，吃完饭之后，师长汪立三正在写信，当时雾气很大，敌我双方都看不见，一发炮弹正好落在旁边的菜盆子里面，汪师长当场牺牲，随后263团的团长熊厚发继任了88师师长。随后，高寿芝给师长熊厚发当马夫，一直到1935年9月。

　　汪师长牺牲后，高寿芝还保留了汪师长的一支钢笔。在掩埋汪师长的时候，他把钢笔转给了通信队长黄皮闹(这位战友是黄皮人，又喜欢闹，被送了绰号“黄皮闹”)。

　　爬夹金山在高寿芝心中留有刻骨铭心的记忆，在爬山之前，高寿芝就因伤住院了，经过简单的治疗，他继续跟随部队翻越夹金山，“夹金山啊，高得很，

　　到处是雪，上千同志都死在那里了啊，掉到山沟里，摔死的摔死，冻死的冻死，还有好多伤员都没有爬过去哟……”，老人说到这里眼眶湿润，说不下去了。

　　征战河西给李先念当马夫

　　他参加了倪家营子等战斗，说到西征的战斗细节，老人神色黯然，没有继续说下去。

　　据老人介绍，翻越夹金山不久，他就被调到88师部当通信员，直到1937年2月。在西征途中，军部的马夫被打死了，高寿芝老人又被调到30军军部给李先念当马夫。他参加了倪家营子等激烈的战斗，说到西征的战斗细节，老人神色黯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表示，经石窝会议之后，他跟随李先念、李卓然率领的西路军残余部队进入祁连山打游击。随后按中央指令北折，抵达星星峡，最后到了新疆。

　　此后，高寿芝陷入了沉默，他的大儿子说，父亲以前喜欢讲这些事，随着年事已高，除了翻越夹金山，红四方面军南下攻打成都以及过黄河征战河西外，其余很多具体的战斗经历都记不起了。

　　随后，老人又主动唱起红军歌谣:“这次西征到四川，只有红四方面军。入川不到两个月，通南巴中都占领。款子免了田地分，穷人踊跃当红军……”“红军来，红军来，巴州人民站起来……”高寿芝能唱20多首红军歌，早些年常到巴中城区中、小学校给师生们唱。

　　被鬼子当头“砍”了一刀

　　鬼子在慌乱中把刀拿反了，并没有用刀刃砍到他，而是用刀背在他的头上砸了一下。

　　跟随李先念抵达新疆后，他辗转抵达延安。1940年3月，高寿芝离开延安，随军开赴山东抗日前线，在115师黄河支队团部当了一名敌后武工队员。在那里，他有过一次死里逃生的经历，“在一次战役中，在日本鬼子围上来的时候，他为了掩护一位连长撤退，被一个鬼子当头‘砍’了一刀，当时他的头嗡的一痛，用手一摸，血流了出来。抬头一看，原来鬼子在慌乱中把刀拿反了，并没有用刀刃砍到他，而是用刀背在他的头上砸了一下，这使他有机会打出手枪里的最后一颗子弹而死里逃生。”老人的大儿子说。

　　也就是在那里，他结识了妻子魏恒银——一位英勇的八路军女战士。魏恒银出生在江苏省沛县钱家村，在14岁那年，她就和大哥、小弟参加了八路军。抗战胜利后，魏恒银被调到晋冀鲁豫独立旅12团当了一名电话兵。

　　1945年9月，在115师黄河支队团部团长的介绍下，魏恒银与高寿芝结识并于当年年底结婚。1958年12月，魏放弃了舒适的工作和优厚的待遇随丈夫回到了巴中老家。

　　一再表示自己是普通一兵

　　“个人莫得啥子好摆的，巴中有10多万人都参加红军，还有太多太多的无名英雄……”

　　如今，高寿芝老人生活规律，每天早上5时30分就起床步行到城郊去爬南龛坡，到拥有3900多名将士单碑、10万多英名纪念碑的将帅碑林纪念园区，和那些沉默的英灵倾心交谈，“我每天都要去那里，一来锻炼身体，二来和他们说说话，只有一起战斗过、出生入死过的战友，才明白对方在想啥子啊。”

　　每天晚上，他都要准时坐在客厅的大椅子上看《新闻联播》。平时，他时常会拿放大镜翻阅《红岩》、《烈火金刚》等书籍。

　　“巴中当年10多万儿女把生命都献给了共和国，但现在巴中还是太贫穷啊！还是得艰苦朴素啊。”高寿芝老人一再强调要弘扬红军精神，吃水不忘挖井人。

　　记者离开的时候，高寿芝老人一再表示，他是一名普通的红四方面军战士，“莫得啥子好摆的，巴中有10多万人参加红军，还有太多太多的无名英雄……”

　　本报特派四川记者陈亮

　　图:

　　高寿芝与老伴携手60多年，在老家过着平淡而宁静的日子。

　　本报特派四川记者黄宇摄

　　（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