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网吧县城”的尴尬现实(图)

　　方山县委书记张国彪（左）现在不愿再谈关闭网吧一事

　　方山县城内已被取缔的“今生有约”网吧■方山县，吕梁山区深处的一个贫困县，曾经存在过的7家网吧让人们感受到新鲜、开拓了视野。而今年5月后，这里再也看不到网吧的影子。

　　■借钱投资网吧的方山县农民刘爱民想不通：“我觉着不对，现在是网络时代，要传播信息，不能跟不上时代。”

　　■“铁腕”关闭全县网吧的方山县委书记张国彪也想不通：“想实实在在为群众办一件好事，没想到搞成现在这样……”

　　今年5月，随着山西方山县一举取缔县城的7家网吧，全国唯一一个开通了网络却没有网吧的县城便出现在了吕梁山深处。由于媒体的披露招来热议，包括县委书记张国彪在内的很多干部，都感受了来自舆论的强大压力。“就是想实实在在给群众办一件好事，没想到现在搞成这样……”虽然县委书记张国彪对连日走马灯一样的记者采访已不胜其烦，但还是对媒体发出回应，解释说取缔的是无证经营的黑网吧，不存在“长官意志”的问题；同时，他表示，方山县并非不需要网吧，只是不再让“黑网吧”继续毒害孩子。

　　方山县工商局局长张力军也表示，已取缔的都是没有办手续的非法网吧，如有手续，是不会取缔的。“今后只要申办网吧的手续齐全，我们会允许开的。”

　　不过，网吧究竟还能不能开，已遭取缔的网吧老板们依然心存疑虑。而对一些家长和教师来说，他们更关心的是，没有了网吧的方山，以及和外界失去网络联系的方山孩子们，他们将失去什么？

　　无证经营

　　是取缔网吧的“真实理由”吗

　　2006年5月底，伴随着县委最后一次大的整顿动作，方山县城内仅有的7家网吧彻底消失了。

　　这些网吧，多的有50台电脑，少的只有11台。而取缔的依据只有一条：无证经营。张力军说，根据规定，只有手续齐全才能获得营业执照，但他们都不具备，因此取缔完全合法。但记者发现这些网吧尽管手续不全，但并非都是一直藏匿于地下的“黑网吧”。诸如《消防安全许可证》、《网络文化经营许可证》等等，多家网吧以前都有，只不过在工商局查处前，证照都不同程度地过期了。“今生有约”网吧老板张弘秀对“黑网吧”之说感到愤愤不平。她拿出自己的个体户营业执照，上面写明是2002年1月由工商局颁发。张弘秀说，在网吧成立之前，她的营业场所还通过了山西省公安厅的安全审核。可是营业执照今年1月到期后，她的新照却没能办下来———因为工商局要求的申办条件提高了。

　　其余几家老板有的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根据2005年山西省文化厅、公安厅、工商局联合下发的关于规范上网经营的标准，在2005年10月10日前，以个体户名义设立的网吧要全部以企业形式设立，而且要求县城内的网吧电脑不少于50台，面积不少于30平方米。“网吧还得有消防安全许可证、网络安全许可证、网吧安全经营许可证，手续齐全了才能办营业执照，而这些要求没一家能达到。”一位工商执法人员说。

　　取缔前，县工商局在5月初召集7家网吧业主开了会，重申了政府取缔手续不全的网吧的决心；随后，又提前给所有网吧发去了关于举行取缔网吧听证会的告知通知书。但是开会的时候，却没有一家网吧派人来。

　　虽然在政府看来，取缔网吧合乎相关规定，被取缔者就该心服口服，但事实上，取缔网吧引起了大部分网吧经营者的非议。“取缔网吧并非因为我们无证经营，而是县上认为网吧毒害了孩子。”一些网吧老板们这样猜测。

　　不久前政府部门对媒体的回应中，这样说：“在取缔前，县工商局、文化局、公安局也查了多次，主要是查未成年人上网。”而这一回答则印证了网吧老板们的猜测。

　　网吧老板承认

　　中学生是网吧的主要消费人群

　　“网吧已经激起了民愤，而且赚钱就靠游戏，尤其吸引8到12岁的孩子居多。”从查处到最终取缔，一直参与其中的方山县工商局局长张力军这样说。

　　3月份，一封“网瘾少年”的匿名信转到方山县委书记张国彪手里，信上道出了很多未成年人为了上网彻夜不归的事。看信后，张国彪立即带人去网吧走访、了解，发现的确存在一些中小学生泡网吧的情况。在经过县委、县政府等四大班子研究讨论后，张国彪下决心要彻底整顿网吧。

　　行动迅速展开。每天从上午10时到中午12时，晚上的零时到凌晨，张力军都带着县上配合整顿的两名民警，逐个网吧检查。通过检查，他也觉得去年以来的整顿、查处，还没有真正解决和遏制未成年人上网的问题。

　　一位网吧老板也承认，中学生是网吧的主要消费人群。有时候网吧来的学生的确很多，但泡网还谈不上。“有的网吧怕晚上检查，孩子一进去就关上门，万一发生了火灾，就非常危险。”一位工商执法人员说，有的网吧地方很小，但去的孩子多，很容易出事。

　　那么，到底上网的学生有多少？是普遍的行为还是一部分学生的行为？由于距网吧取缔已过去数月，这个问题几乎无法回答。9月12日上午，记者来到拥有1700名初中生的方山二中，采访结果却出乎意料。据校长赵玉珍介绍，全校42个班，每个班经常上网的有一二名学生，而这些学生都是县城学生。“学校一共有200多名县城学生，有的家长来学校反映过学生上网的事，说没钱了，就骗家里要零花钱，甚至还卖了课本换钱去玩。”赵校长讲。虽然他认为上网学生的比例不是很高，但从学校来说，他支持县上取缔网吧，而且最好以后也不要开。

　　但不知什么原因，当面对记者的采访时，很多中学生避而不答。只有少数说玩游戏是到游戏厅玩，原因是网吧游戏太难，没人教，不会玩。

　　另一种说法

　　取缔是因领导的孩子爱上网？

　　不过，就县上为了保护孩子而取缔网吧的说法还有另外的版本。据称县上几大班子领导的孩子很多都爱上网，而县上最终的整顿决定，便是张国彪在与他们研讨后定下来的。

　　一个具体的说法是，县委办主任高云林的孩子酷爱上网，所以在取缔网吧上，高起了很大作用。

　　网吧老板刘爱民回忆，今年正月二十左右，他看见高云林的妻子在隔壁网吧门口，似乎朝里喊她孩子。后来，高主任还亲自带着孩子找到各家老板，希望以后孩子来了，千万不要让进来。

　　经记者核实，高云林表示，没有利用任何便利对政府取缔网吧发挥任何作用。

　　对县工商局认为网吧已激起民愤的说法，46岁的北武当镇中学后勤职工王有明说，自己也经常到网吧上网，他认为网吧远没有到需要全部取缔的地步。首先占绝大多数的农村孩子几乎就不去网吧，农村孩子上学每月40到50元，刚够吃饭，为了省钱，周五周六家长还都让回家吃了，根本没钱上网。“不过取缔家长都是支持的，毕竟孩子不上网就专心学习了。”王有明说。

　　但网吧老板刘爱民的妻子杨玉连说，6岁女儿在网吧就看“猫和老鼠”，她觉得没什么不好。县城教育进修学校职工冀乃谈是她家网吧的常客，因为单位上不了网，也常来查个资料什么的。

　　由于心理上存在抵触情绪，所以整顿风暴开始后，大小检查，网吧老板们总是能躲就躲，躲不了，检查过后再偷偷开。

　　张力军说，县城太小，且不好保密，执法效果很不理想。有些网吧表面说不弄了，把电脑堆起来，可人一离开，一两个小时机子就重新装起来营业了。有一家网吧，在4月12日检查时扣了20台主机，过了几天再一次突击检查，机身还是热的。

　　当然难度也来自自身。县工商局里有个退休职工的儿子，因没工作，也开了家网吧，几次查都不理想。为了全盘考虑，最终张力军也将其一同取缔。

　　县工商局表示

　　网吧主转行两三年内免管理费

　　网吧被取缔，用刘爱民自己的话说，是天降大祸。

　　刘爱民、杨玉连夫妇以前是方山县糜家塔村村民。靠种地为生，一家四口，每人却不到一分地。地被征走后，他们成了居民，但收入来源更少了。全家年均2000元，经济十分拮据，说起开网吧，以前从不去网吧的刘爱民说起一则趣事：

　　去年有一天，他发现邻居跑到县上一家网吧上网，就跟了过去。发现她在通过QQ与其远在广州、上海打工的两个孩子视频聊天。聊天的新奇感以及一个多小时仅2元钱的低廉费用———话吧打电话一分钟就要3毛钱，令他怦然心动。

　　他回家就把开网吧的想法告诉了妻子，杨玉连听后也觉得很好。刘爱民找到县文化局申请，据称稽查队工作人员当时也说现在是网络时代，手续应该可以办下来。于是，他就四处借钱、贷款6万元到太原买了11台电脑。就在他买来不到十天，县城又新开了两家网吧。对县上的取缔网吧，他说，“我觉着不对，现在是网络时代，要传播信息，不能跟不上时代……”

　　电脑现在已落满灰尘，放在邻居家的空屋里。原想着挣上一年钱慢慢把债还了，谁知一取缔，全完了———“要债的整天跟在我屁股后面。遇到急用，我只能是拆东墙补西墙。”

　　最不能接受的还数张弘秀。她投资了20万元，付了一年一万多元的房租。此次取缔，损失可想而知。

　　由于取缔后几个月来看不到重开的希望，已经有网吧开始便宜出售电脑。但这无疑比割肉还疼。

　　为了帮助这些取缔了网吧的老板转行，县工商局允诺他们两三年内做其他生意不收管理费，借此扶持他们。

　　方山上网现状

　　学生和老师都不能在学校上网

　　由于方山取缔网吧的报道引来网上骂声一片，且大多矛头对准政府，这令张国彪有些难以接受。

　　10月12日中午，记者在距离方山几十公里的北武当见到了方山县委书记张国彪，他是从中阳赶到这里开会的。

　　张国彪见到记者后，刚说了两句，突然手一挥：“我没时间接受采访。”看到他紧绷绷的表情，记者只好作罢。

　　会议完后，当记者再次找到他时，他说这件事根本没想到会搞成这样，实在不想再说什么了。对县城以后是否还会有网吧的提问，他急匆匆地说：“这个我不想回答，（对这个问题）我们都是有会议纪要的。”

　　对此，县委新闻办主任肖继盛说，自己很能理解书记的苦衷。因为昨天山西省文化厅开了会，就这件事引起这么大的反响，说了一些话，可能他有难处。

　　据肖继盛说，取缔网吧的事之所以突然报道出来，是因为张国彪跟著名的戒网瘾专家陶宏开见了一面。前一段时间，陶宏开跟随一个扶贫支教团来到方山，听说了关闭网吧的事，陶找了张书记，回北京后，就把方山取缔网吧的事告诉了一家媒体的记者，结果才导致了“热炒”。

　　在网上，有许多网友对方山县取缔网吧发出质疑。采访中记者发现，拥有46个班、2700名高中生的方山高中，只有一间微机室，30台电脑。副校长刘奎林说，微机只做教学用，不做上网，教师也不行。而在方山二中，原本微机室可以上网，但校长赵玉珍很早就让人把网线拆掉了。目前，学生和老师都不能在学校上网。

　　需要还是不需要

　　方山县新网吧前途未卜

　　虽然与网吧老板的心理不同，但在尽快开办新网吧这一点上，提供网络服务的中国网通方山通信分公司与网吧主们有着同样的企盼。

　　今年4月7日，县上要求中国网通方山分公司断了7家非法网吧的光纤传输。3天后，这些网吧光纤全部断掉。由于双方有协议，公司无权撤掉光纤，所以只能是暂时停止。

　　随后，县工商局要求公司将网吧交的费用退回去，这令公司非常为难。更严重的是，万一这些网吧再也开不了，不仅牵扯必须退钱，还将会丢掉固定的客户群。公司技术经理徐红娥说，企业实际上不愿意退。

　　方山县的信息是较为闭塞的，在县城，书报亭很少，文化设施更少。山西电视台有六七个频道，但在方山只能看到一套。有的老师说，因为没钱，很多孩子除了辅导材料，几乎不买课外书。

　　目前，全县宽带用户1200多户，其中县城900户，农村只有200户。这与全县总人口相比，仅占很小的比例。如此，能够提供给大众方便利用网络的网吧，是不应缺少的。

　　可方山县新闻办主任肖继盛认为现在方山还不是需要网吧的时候。他说，眼下机关单位都能上网，公务员没这个需求，农民也没这个需求，方山流动人口少，上网吧的90%是青少年，所以“开网吧不接受未成年人上网就要亏；接受了，就要依法关门”。

　　声音

　　网络的能量是巨大的，人们可以获得知识，获得财富，但这个新生事物现在却成了一个娱乐工具，反倒把网络的真正内涵给掩盖了。

　　我在全国走了一圈，第一次知道有个县委书记把全县的网吧全部关闭了，他也真的看到没有网吧对这个国家级贫困县带来的好处。

　　关键还是引导，怎么使用网吧，它该发挥什么样的作用。就现在的情况而言，认为治理网吧比较好的办法就是铁腕。

　　———摘自陶宏开博客《简单说说方山铁腕网吧的事情》

　　（陶宏开：美籍社会学家、华中师范大学特聘教授。媒体评价他为“素质教育的践行者”、“戒网瘾专家”，被共青团中央聘为全国第一位“网络文明爱心大使”。）

　　网友评论:

　　■网吧不是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更不该被一些领导“一刀切”，枪毙网吧。

　　■网络确实提供给我们很多积极的影响，但是依照网络目前发展的情况而言，我认为方山县的做法是正确的，我也曾经沉迷于网络。

　　■你去过网吧没有，网吧的功与过，你去看一下就明白了。上网的人80%是学生，90%是在打网络游戏。若有孩子说上网是学习知识，你信吗？我不信！

　　■无论网吧的名声有多不堪，无论现实中有多少网吧藏污纳垢，必须承认，人们有上网的权利，人们也有开设正规网吧的权利。

　　■关网吧这样的事情在全国来说，不会是好事情。但做个比喻，不知道恰当与否，一个婴儿没有足够的能力来保护自己的时候需要家长的庇护和管教，而对于方山的互联网来说，是不是的确需要有这样的一种方法呢？

　　■本报记者潘京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