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自由主义的最大弱点，就是它片面从个人私利出发，忽视了伦理和社会责任也是社会正常运转的基石。这样的自由主义一旦误入像“豪华别墅乱改建”之类领域，就很容易偏向个人私权一方，作出“自家房子可以随意改建”之类的极端结论。
上海一些豪华别墅区违法搭建情况严重，是最近的新闻。在我看来，这事黑白分明，说明在中国，即使那些有能力住别墅的人，也还是缺乏基本的伦理责任和社会责任心。
前两天看到南方都市报“法的精神”专栏秋风先生的文章(10月12日A30)，《自家房子怎么就不能“违法搭建”》，却表达了这样的想法:房屋的所有权和土地的使用权，应当包括了业主按照自己的需求和喜好改建、搭建房屋的权利。尤其对于别墅业主来说，这种权利根本就不应存在什么制约。看来，秋风先生认为改建房屋属于私有产权的一部分，政府等公权力是无权干涉的。秋风先生特别问道:“设想一下，外国人……听了这样的(指责违章搭建者的)反问，会有什么反应？”我的理解，秋风大概以为在国外，特别是欧美这样尊重个人自由的国度，居民是可以随意搭建、改建自家住宅的。
我不得不告诉秋风:这回你说错了。我理解秋风先生的用意，是强调保护个人自由和私权的重要性。的确在中国，对个人自由和私权的尊重，还远远不够。秋风先生一向为扩大个人自由而呼吁，我十分敬重。不过，具体到豪华别墅乱搭建问题，即使在最强调个人权利的美国，个人住宅无论新建、改建还是扩建，都是需要向政府申请许可的。在某些州，甚至在自己的花园外多装一堵篱笆墙，都需要申请政府批准。对于私自搭建的非法建筑，不光要拆除，当事人还会被处以罚金甚至坐牢。
为什么对自己的私有住宅动点手脚，需要政府批准呢？这有几个重要理由。首先当然是安全。住宅安全绝非私人事务，因为像火灾、漏水、漏电、地基坍塌这些事故，都会直接影响到左邻右舍。你把自己屋子搞起火了，可能会烧到邻居；搞塌了，就可能压坏各种地下管线；搞漏水了，一个小区都可能变成汪洋。即使不考虑左邻右舍，还要考虑到家庭成员中的未成年人。未成年人的安全不仅仅是家庭内部事务，也是社会责任。在照顾未成年子女时，父母既无权遗弃、虐待，也不该有明显疏忽。而乱改变房屋结构，让子女住在“危房”之下，暴露在不合理的电力、煤气等管线下，就是父母明显的疏忽。住房改造还涉及到环保、节能、污水排放等问题，这些都是公共事务，需要通过政府审查，来保障改造后的房屋符合有关标准。此外，在城市地区，住房改造必须符合既有的城市规划，这是因为相关基础设施包括道路交通、水电等，都是由政府提供的，所以政府有权进行城市规划以保证这些基础设施不会被超负荷使用。把低密度住宅随意改成高密度，扩大住房面积，加大层高等，都有可能违反城市规划，危及既有城市基础设施的有效运转。最后，当然就是要考虑到社区的公共利益。乱搭乱建，如果让整个社区变得拥挤难看，社区所有房子都会贬值，这等于侵害到他人的财产权。在洛杉矶，我记得曾讨论过一条法规(不知后来通过没有)，要求对住户私家花园长期不整理、杂草丛生者处以罚款，其理由正是会危害到社区的整体美观，间接损害他人财产权。
回到秋风先生的文章。我觉得在中国倡导个人自由和权利最积极的那些朋友，包括秋风先生，都有一个严重的偏差，即他们追随的是国外所谓“自由主义”(libertarian)的学说，而这学说即使在最注重个人自由的美国，也是极端、非主流的。这个学术理论上很自洽，作为一种思想可算是美轮美奂。可惜它很难适用于真实社会。美国的主流价值观，无论保守主义(conservatism)还是开明主义(liberalism)，其共同特点是强调个人的经济自由和观点自由，与此同时，重视个人的伦理责任和社会责任。而自由主义的最大弱点，就是它片面从个人私利出发，忽视了伦理和社会责任也是社会正常运转的基石。这样的自由主义一旦误入像“豪华别墅乱改建”之类领域，就很容易偏向个人私权一方，作出“自家房子可以随意改建”之类的极端结论。
所以我一直认为，在中国既要讲自由，也要讲责任。自由最首要的是经济自由和观点自由。缺乏经济自由使我们的经济体系严重被权力劫持，既得权力集团通过控制经济体系而滋养出各种既得利益集团。缺乏观点自由则使我们的社会创新活力不足，长此下去可能重蹈清朝中国大而不强的覆辙。另一方面，在中国有那么一小部分人，他们其实享有着超额的“自由”，同时在伦理和社会责任方面几乎全无制约。豪华别墅区的违章建筑，便是此种无约束人格的实例。如此看来，中国政府的下一步改革，就应当是“一手软、一手硬”，即继续减少政府对经济和观点的控制，同时却应当强化政府在伦理和社会责任方面的管治能力。(作者系国际商业战略顾问)
作者：
吴向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