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红色资本家”传奇谢幕

　　□李一言

　　10月28日，在中国内地最为知名的香港富豪霍英东，在北京走完了他83年的传奇人生。一时间，从大陆到香港，从纸媒到网络社会，均是一片崇敬与怀念之声，可谓备极哀荣。

　　在政府发布的消息中，霍英东被称为“中国共产党的亲密朋友”。在民间，人们则直接称他为“红色资本家”。的确，如同荣毅仁之于中国内地的民族资本家一样，在整个海外华人社会中，能够像霍英东那样长期在政商两界游刃有余，并同时拥有如此深远影响力的，可能还找不到第二人。如今，两类红色资本家的代表人物先后辞世，一个时代由此宣告终结。

　　对普通民众而言，他们对霍英东最直接的印象，自然是其巨额的财富。一个7岁丧父、连中学都没读完的海上船家子弟，靠开杂货铺起家，完全凭着自己的双手打拼，而能最终成就高达290亿港币的财富帝国，无疑是整个香港社会的一大传奇。铸就这一传奇的，除了霍英东身上特有的诚信、创造力、执著、与对苦难命运的不懈抗争之外，也与他紧紧抓住了时代的脉搏、并时时敢为天下先密切相关。

　　然而，如同近年来中国内地对一些新兴富豪的争论一样，关于霍氏“第一桶金”的争议，也贯穿着霍英东的一生。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后，身为英国殖民地的香港参与了国际社会对新中国的禁运。但霍英东却不顾禁令，用货船给红色中国运送了大批急需物资，从而赚取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100万。虽然霍氏豪门更多的财富是在随后的香港地产勃兴中依靠其独具慧眼与创新获取的，但“违法”和“走私”的非议，却一度令他在港英治理下的香港如履薄冰。

　　历史的戏剧性却正在于此。尽管霍氏自身也坦陈，当时给内地偷运物资完全是出于有利可图，不能说有什么爱国情怀，但在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期，红色中国却极为感怀霍氏这一雪中送炭的举动，从而一举奠定了霍英东与大陆的特殊渊源。此后霍氏在港所受的舆论非议和港英当局的无声威胁，则更进一步推动霍走近红色中国。从而使其最终成为富豪成堆的香港社会中极为特别的一位，成为一名“红色资本家”。

　　因此，并不广为人知的是，早在1960年代，霍英东便成为中共与香港社会、与香港资本家交流和沟通的重要管道。1964年起，霍英东即作为香港同胞国庆观礼团副团长连年上京观礼。而正是通过身为香港地产商会会长的霍氏牵线搭桥，大陆才得以与李嘉诚、李兆基等众多香港富豪在1960年代即建立了接触关系。1970年代，霍又得以代理内地出口香港的石油生意。由此可知，在随后的1990年代，霍英东得以在政治上攀登高峰，出任全国政协副主席，从而进入国家领导人的行列，乃至于一度被视为香港首任特首的热门人选，实属水道渠成。

　　但霍英东的价值并不止于此。如果说，霍英东在朝鲜战争时期的举动，主要还是出于获取“第一桶金”的考虑的话，那么，随着财富的迅速积累，随着与中国大陆交流与了解的日益增多，霍氏身上潜藏的民族主义情感与大中华情怀也开始与日俱增，改变家乡贫穷落后的面貌、推动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历史使命感也在霍氏身上体现得越来越明显。而中国改革开放的进程也让霍氏的中华情怀获得极大的展示空间，从而最终成就了特别的霍英东。

　　可以说，如果没有香港，没有一大批港商在其中的推波助澜，中国改革开放的进程绝不可能像后来呈现的那样如此迅速与顺利地展开，霍英东便是其中最为突出的例证。从1978年后霍英东在内地所创造的众多第一之中，人们即可获知他的贡献：中国大陆第一家中外合资的酒店，第一个高尔夫球场，第一家完全由中国人设计、建造与管理的五星级酒店……

　　更重要的，是这些诸多的第一，如此深刻地影响和改变了中国大陆民众的生产与生活方式。如今的中国人可能已经很难想象，在30年前，即使是住在北京的最高级酒店———北京饭店，洗手间的浴缸也是没有活塞，房间里是没有冰箱、也没有热水，只能喝自来水的。正是这些亲身体验，让霍氏决定在大陆率先建设真正高水平的酒店。而正是在兴建内地第一家中外合资酒店的过程中，霍氏深切感受到了长年计划经济体制给人们带来的懒散与低效率，但这个“红色资本家”却有意识地用他对工期的坚持与绝不妥协，让在因“文革”而整个国家濒临瘫痪的那个时代的人们，被迫去思考什么才是效率，以及如何用奖金、加班、协作等制度安排来提高效率。霍氏1983年建成的五星级酒店———白天鹅酒店，也以其史无前例地欢迎非住客前往参观的方式，虽然付出了卫生间的手纸一天耗费几百卷的代价，但却让长期生活在贫穷与封闭中的国人，切实感受到了什么叫享受生活，以及为何要搞改革开放。

　　所以，就像不可能遗漏荣毅仁和他的中国国际信托投资有限公司一样，历史在记述中国改革开放的进程时，必定会为那些在内地率先实践市场经济的、以霍英东为代表的港商留下浓重的一笔。

　　此外，难能可贵的是，虽然与政治保持了极为密切的联系，并拥有数百亿身家，但霍英东仍力图保持独立的人格，并尽可能做到问心无愧。以至于在晚年，霍敢说“从来没有负过任何人”，“所有帮过我、或与我合作过的人，个个都赚钱发达”。霍氏对财富的态度同样令人感怀。虽然他的财富排不进香港富人的前十名，但其捐赠的数额却高居全港榜首。在大陆，从医院到桥梁到游泳馆到学校，无数人的生活因之受惠。因此，正如人们所说，在霍英东的身上，体现了一种真正的商业精神和财富伦理。

　　岁月流转，世事沧桑，“红色资本家”群体必将、且正在成为历史。不过，后人在感喟他们所创造的那些特定的人生传奇，以及与时代，与家国的因缘际会的同时，也亦会时时记起，在这样一个纷繁复杂的时代，在仍置身于向现代化迈进过程中的中国，一个商人，以及一个中国人的真正的理想与价值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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