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雨趣

　　五十多年前，北京的街头有推独轮车卖煮老玉米的，都是城外的农民。在雨天，小车子上蒙着棉被，苫着块油布，推车的头戴草帽，肩披蓑衣，挽着裤腿，赤裸着小腿，穿双

　　“卖老玉米的！”我站在房檐下，举着钱冲他叫。

　　那卖老玉米的就把车子推过来，把油布、棉被掀开一角，哇，那车子里躺着的一堆老玉米，顿时放出白雾似的热气，香喷喷的。他叫我挑，我爱吃硬的，便挑了两个又鼓又大的，给他一千块钱（旧币，即一毛钱），他还帮着把玉米皮剥开递到我手里。至今，我还常常在凝神对雨之时，能闻见雨中那股煮老玉米放出的香味儿。

　　那会儿，哈德门（今崇文门）外有有轨电车，电车道就在马路中间。每逢六月、七月连阴大雨天里，雨水很快就平槽了——与马路崖子平了，于是路成了河。不论我那么大的孩子们，还是临街店铺里伙计们，最开心的时刻到了！马路水深，骑自行车的多认定马路中间高，水浅，都爱走中间，却忘了有轨电车的凹形铁轨——自行车轱辘一滚进电车道里，如同被箝住，立时就倒。哈哈，看吧，一会儿“扑通”倒了一辆，骑车的滚到水里了！不一会儿，又“扑通”倒了一辆……

　　孩子们坐在门口小板凳上，拍着手，念叨着：“又来一辆，倒，倒，倒！”果然一辆自行车就着了咒语似的，又倒了！大酒缸（卖酒小铺，把大缸埋半截在地里，缸上盖的圆形大缸盖就当桌子）里喝着酒，就着炸铁雀儿（炸家雀儿。铁，读去声。雀，读qiǎ）的客人和掌柜的，也看戏似地笑看着。那些从“河”里爬起来的人，羞愧地冲笑他们的人报以解嘲的一笑，便忙骑上车逃了……

　　那时候，人们打的伞绝大多数是竹做的油纸伞，基本上是两种颜色：红的和绿的。竹竿为伞梃，竹节和竹批做伞骨和支合键，麻线为经纬，油纸为伞面，伞顶上一般包层铁皮。当时一把大号油纸伞，二尺半左右长，卖八千块钱（今八毛）一把。有新伞的人不多，雨里打破伞的、修补过的旧伞的人多，至于打黄油布伞、铁骨架伞、木把伞的，那简直是奢侈了！

　　更多的是干苦累活的人，戴草帽、披蓑衣或披块黄色油布。所以，孩子们一见大雨中，地上积水上冒起水泡，便想象成水里有小王八（甲鱼）戴了小草帽在嬉戏，遂唱起童谣：“下雨啦，冒泡儿啦，王八戴上草帽儿啦！”而这小草帽似的水泡儿引出的童谣，却又成了影射雨中戴草帽的人的话，招来他们善意的回骂：“小王八蛋儿！”在加了儿化韵的笑骂声中，这雨丝织出了人与人之间的和谐、亲近和纯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