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行的美味

　　文/凌耀忠

　　想起小的时候，大约是1960年代吧，我寄居在川沙乡下的奶奶家，那时好像人们并不专注食蟹。农人偶尔闲了，下到河畔，在河壁的洞里伸手进去摸几下，就能很容易地捉几只，弄回来下酒。那时，蟹不是贵族，食蟹的也不是贵族，我奶奶那个村庄，要数贵族的是村西的那位地主婆，那女人喜欢食蟹。现在回忆起来，她是一个蛮素静的女子，四十岁样子

　　就是这么一个比较自敛的女子，每当螃蟹丰收的时节，她也会变得张狂起来，每每傍晚，即把矮桌移到家门口的杨树下，桌上一个大海碗，蹲着五六只大闸蟹。那时我们童心炽烈，去偷看她吃相，怎么这女子食蟹，桌上还要排一队工具，小勺呀，小铲呀，小镊子呀，活像做一例手术。她用小夹子剔开蟹脚的关节部分，再以小镊子探入，轻悠悠取出一条嫩白丰腴的蟹肉，她的嘴吻上去，肉就让她的舌尖吸走了。她食蟹的神情状若仔细的考古学家，一只蟹吃完，还要将壳齐齐地拼装。五六只吃罢，不见一丁点残肢碎体，你照旧能看见，那些被抽空肌体的蟹们，原模原样趴在桌子上。

　　大闸蟹变为贵族，好像是上世纪80年代，市场上出现过500克200多元的天价，而那时人们的平均薪水不足千元。那时我弄堂的一个邻居，是个嗜蟹如命的人，他在残障福利院做工，收入低微。为了每年尝一次蟹味，他宁可天天食素，月底存有活钱了，怀着购买金帛的心情，去买一只让他垂涎欲滴的“黄金甲”，来解解馋腹。

　　古人云，若非阳澄湖蟹好，此生何必住苏州。有个笑话说，前些年有位侨居海外的上海籍老太，不幸得了绝症，心想将不久于人世，打算回到上海终老。老太喜煞阳澄湖大闸蟹，甫下飞机，即奔产地尝鲜，连连赞鲜死了鲜死了，没过一个月，老人家真的走掉了。

　　有一位朋友告诉我，他单位办公室有一群中年妇女，每年夏天，都耐不得暑热，都会集体疰夏，一直挨到十月还清醒不过来。要她们醒过神来，其实也不难，那就是秋风一起，痛痛快快地去食几次大闸蟹，这群妇女便会集体苏醒，人人活润起来，可以放心地过一个完美的冬天，直到明年热天再进入疰夏。

　　走笔至此，觉得真应该感谢湖畔里那些万万千千身披黄金甲的勇士。它们横行，它们嚣张，可它们贡献了金黄的膏脂，为的是造福于人们的口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