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是一种能力

　　倾诉是人的一种能力，是一种关于幸福、关于生活、关于生存的非常基本的能力。

　　人有一个很基本的需求就是交际的需求。千真万确。你再内向，你再喜欢清静，你再习惯独处，其实你骨子里边还是需要交际。交际的前提便是开口说话，最痛快的说话就是倾诉。一个人没病着，他就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也不可能老是昏天黑地蒙头大睡，他就是天马行空独往独来也不可能紧闭心扉万念俱寂。他上网聊天，他看电视、听音乐，他读

　　我在清华园曾呆过很短一段时间。那些日子我总喜欢在晚饭后去朱自清写《荷塘月色》的近春园散步，总想寻觅当年朱先生“冷静”“独处”的流风余韵。来往的人并不少，一丁点儿冷静独处的妙处也找不着。兀自立于自清亭前，心里默念着“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 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 ，现在都可以不理”，我忽然意识到，这世间哪里有真正意义上的冷静和独处？人们又何曾需要这种冷静和独处？一篇精妙绝伦的《荷塘月色》其实正是作者满怀思绪生动而畅快的奔涌啊！

　　陈子昂“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他是对着不确定的古人和来者一抹怀才不遇的伤心之泪。林逋一生未娶，隐居孤山，不与世俗，直至仙逝。杂书记载他死后，有白鹤绕其坟茔悲鸣三天三夜而死，孤山的梅林竟也二度重开。传说未必可信，但每当我吟诵起“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这等咏梅诗句时，脑海里自会很真切地闪现出孤愤傲世的林逋向他的“梅妻鹤子”尽情倾诉时的婆娑泪眼。辛弃疾说“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亦如是。情与貌，略相似。” 辛弃疾则是把黛绿青山当作了仿佛人一样富有感情的倾诉对象。

　　不一般的事儿竹筒倒黄豆般地从心底里掏出来，自然得用嘴巴说给人听才是。这是倾诉的常态。用音乐、用绘画……用其他所有非语言的形式的倾诉，虽以语言为载体却是对着山对着水对着花鸟虫鱼……对着任何非确定的非现实中人的“倾诉”，包括无语凝咽的内心独白式的倾诉，都是倾诉的变体，或者说是倾诉的高级形式。虽说高级形式的倾诉自有其非同一般的倾诉效果，但非同一般的倾诉也只适应智慧才具都非同寻常的人。

　　我们都是普通人，因而我们的倾诉只能是把一肚子心里话倒出来的最普通的倾诉。痛苦之至也好，高兴极了也罢，值得并需要向人诉说的心事总在一定程度上带有个人化特点。这就需要我们的心态阳光一点，该出口时就出口。近些年精英人士走极端、自我了结的新闻屡见不鲜，幸运儿乐极生悲一命呜呼的怪事也时有发生，研究社会心理学的专家分析出来的这压力那危机都是正理，只是在我看来，这些人都是因缺乏倾诉的勇气自己把自己给憋死了。我们是普通人，普通人的心理承受力较诸出类拔萃者更为脆弱，我们也就因此更需要经由倾诉的阀门来宣泄内心的极端情绪。让我们把痛苦和快乐都倒出来吧，尽情倾诉之后，痛苦会以乘数效应递减，快乐能成倍地增多。

　　其实痛苦和快乐并未能明晰地勾勒出倾诉的情感范畴。倾诉所涉不是单极、两极，而是多极。爱恨情仇、郁闷难堪、自卑自亢、猜疑犹豫、沉思幻想……即算只是关于鸡毛蒜皮的本很平常的心海微澜都可以因情绪的调适不当而生成倾诉的强烈冲动，惹发自个心海翻腾云水怒。原来的一位女邻居常常找我爱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诉说丈夫吸烟烧坏沙发、自己上街买小菜吃了亏之类的烦恼。爱人后来都不想搭理她了，说这人婆婆妈妈的神经质。一位在外地工作的朋友前天打长途尽情倾诉孩子顺利通过驾校考试的极度喜悦，搁罢电话我心里暗骂这家伙也真是，这点小事也值得如此炫耀么？当然，就倾诉者而言，我不反对任何时候任何内容的倾诉，因为把鼓鼓囊囊的积气一消，你就轻松了你就好受了。但站在倾听者的角度，我们完全有理由希望你的倾诉能更宏大阔远一些，应该是关乎人生实质的，关乎社会整体的，尽量少一些个人化元素的。

　　说倒倾诉的效果，我觉得这跟倾诉的对象也有着很大的关系。就好比找照相馆的师傅照相。烈日炙烤下，你摆弄姿势装扮表情，结果人家根本就没装上胶卷或是找不着快门，你那滑稽的表情就那样毫无意义地凝固在他“一、二、三、茄子”的示意之中。没照成相关系不大，浪费表情而已。不成功的倾诉糟蹋的岂是装扮的表情？那可是你从心底里掏出来的带血丝的真情啊。所以，你要倾诉，你得先弄清楚你该向谁倾诉。倘若遇人不淑，那后果就不只是讨不来理解、同情和帮助，只怕对方还会用滑稽，把你的满腹心思包装起来卖给人家作茶余饭后的开胃点心呢。

　　所以，我说倾诉是一种能力，这种能力或直接或间接地关系着你人生的内在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