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吴敬琏先生的深刻与浅薄

　　造成今日中国贫富差距过大的原因在我看来大体有两方面：第一，就是吴敬琏先生在多篇文章中所强调的“腐败和垄断”；可是还有一个同样也很重要的方面，那就是生产资料私人占有基础上的市场经济。吴敬琏先生看到了“腐败”和基于政治权力的行业垄断所造成的恶果，这是他的深刻之处，与那些屁股直接坐在权力和垄断资本一方的所谓经济学家在一定意义上是有区别的，但他和那些自由派经济学家同样浅薄的地方在于，他们没有或者不愿意看到资本对劳动者的剥削、压迫对中国贫富分化作出的巨大的“贡献”。

　　一个社会的收入分配方式是由社会各个利益集团在生产中所处的不同地位决定的，市场经济条件下，一部分人占有资本（不论这个资本是所谓自己积累起来的，或者是把原国家所有、集体所有的企业低价“买”来的，抑或是贪污腐败分子直接掠夺得来的，都是一样），他取得企业利润，劳动者只能取得仅够维持简单生活的工资。况且在目前劳动力严重过剩的情况下，劳动者的权益更难以得到保障，在这样悬殊的力量对比下，资本家和劳动者之间的收入差距能不越拉越大吗？试到一些中小私人企业中看一看，这里并不存在政治权力的腐败，也不存在市场垄断和权力支配下的行业垄断，但是，在这些企业里面，工人工资被压低到了极点，工作时间也被延长到了极限，还有不得不忍受的恶劣、危险的劳动条件，这些企业主们对工人的残酷压榨难道是可以否定的吗？这种残酷压榨对目前严重的两极分化没有“贡献”吗？

　　工人工资的低下不仅是这种生产方式的结果，而且还是这种生产方式顺利进行的条件。只有压低工人的工资，资本才能取得更多的积累，从而资本家也才能更富裕；只有延长在业工人的劳动时间，才可以少雇佣工人，扩大工厂外面失业者的队伍，反过来又可以利用失业者压低在业工人的工资，迫使他们接受更长的劳动时间，更恶劣、危险的工作条件。

　　值得引起注意的是，这不光是农民工中的普遍现象，在以工资为主要生活来源的知识分子群体中同样很严重。不久前，社科院发表的人才蓝皮书显示，他们当中的“七成人走在‘过劳死’的边缘。有关专家认为，如果知识分子不注意调整亚健康状态，不久的将来，这些人中的2/3将死于心脑血管疾病，1/10将死于肿瘤，1/5将死于因吸烟引起的肺部疾病和糖尿病等代谢障碍性疾病以及‘过劳’和意外。在我国部分城市尤其是各项事业相对发达的沿海城市，‘过劳死’问题有日益严重的趋势，而且呈现出向年轻人这一低龄化蔓延的态势”。另外，“据上海科学院最近公布的‘知识分子健康调查’显示，北京知识分子的平均寿命从10年前的五十八九岁降到调查时的五十三四岁”。Sohu网所做的调查中，只有30%的网友严格遵守八小时工作制，其余70％选择每天的工作时间超过10小时。在这样的条件下，华为公司25岁员工胡新宇的心力衰竭而亡有什么可奇怪的吗？而他们辛辛苦苦创造的财富呢，其中大部分则被别人毫不客气地拿去了。

　　可见，以工资为主要收入的工人的贫困化是内在于私有市场经济之中的，只要存在私有制基础上的市场经济，一部分人的财富积累和另一部分人的贫困就是与生俱来的，就是不可避免的。

　　也许有人会说，如果这些农民工不来这些企业上班而是留在农村的话，他们的收入会更低，中国的基尼系数会更高。如果抛开其他的经济联系来孤立地看待这个问题，似乎也有点道理，但更深的问题是农民工为什么接受这样苛刻的劳动条件呢？答案在于，整个国家经济生活的市场化压低了农民的土地收入，而诸如农业生产资料、教育、医疗、建房以及其他必需的工业品生活资料的价格都相对提高了，土地再也不能为农民提供一个稳定的、体面的生活了。是这些方面的压力逼迫他们走进了血汗工厂，走进了危机四伏的矿井。

　　吴敬琏先生的浅薄之处还在于，一个所谓“自由竞争”的市场并不会长期“自由”，随着技术水平的提高以及严酷的市场竞争的淘汰，行业的集中度会越来越高，因为只有规模比较大的企业才有能力采用先进技术，才能获得资本市场的支持，才能获得更多的利润，才能取得市场的优势地位，最后的结果必然是一家或者几家最大的企业取得市场垄断地位，结成价格同盟，实现对消费者额外的剥夺。资本并不天然反对垄断，反而天然拥抱垄断，因为垄断能带来更多的收益，它所反对的只是别的资本的垄断，想尽办法然后取而代之。在一个高度集中的行业里，“进入门槛”同样是很高的，同样也会造成吴敬琏先生所反对的“机会不平等”。其实，只要一个行业存在“进入门槛”，机会就不会对每个人都“平等”。

　　更严重的问题还在于，国际资本对中国战略产业的侵蚀、控制也是打着所谓“自由竞争”的幌子进行的。据报道，在中国已开放的产业中，每个产业排名前5位的企业几乎都由外资控制，中国28个主要产业中，外资在21个产业中拥有多数资产控制权。在国际资本进入之前，国内的这些产业由于企业数量还比较多，还相对比较“自由竞争”，但国际资本凭借其资本、技术上的优势，很快击垮了大多数中小企业，行业集中度反而升高了，“自由竞争”的结果只是打破了国内资本对这些行业的“垄断”，换成了程度更高的国际资本的“垄断”而已。试问，在这样的市场格局下，我国自主创新的战略决策还能依靠谁？在产业利润大量外流的情况下，我们怎么可能还有资源消弥两极分化，建设一个福利社会、和谐社会？

　　腐败是除了腐败分子本人之外每个人都反对的，因为这是赤裸裸的掠夺。但垄断同样也是掠夺，也会利用自身的特殊地位攫取不属于自己的利益，不管这个垄断是通过与政治权力的勾结取得的，还是通过市场竞争的优胜劣汰得来的，不管是国内资本还是国际资本的垄断，对于底层民众来说，都要忍受它提供的价格高昂的产品和服务，至于进入这些领域参与竞争，那是觊觎它的垄断地位的别的资本的事情，与百姓何干？在那些所谓没有政治权力介入的“自由竞争”的行业里，由于每个工厂都面临着生死存亡的市场考验，他们为了取得胜利，对劳动者的剥削、压迫只会更残酷，这是号称“吴市场”的吴敬琏先生所不愿意看到的。

　　吴敬琏先生在反对“腐败”和政治权力支配下的“垄断”问题上只是说出了一个常识而已，甚至谈不上什么“深刻”的思想，而同时他又在隐瞒一个更隐秘一点的常识，那就是他所宣扬的“自由竞争”的市场还会逐渐制造垄断，还会方便国际资本对国内产业的控制，而且还造成了资本和劳动者之间的两极分化，而这一点恰恰是他作为一个经济学家应该向公众揭示的，但是他没有。

　　是他的学识不够吗，还是他的立场有问题？我更愿意相信是前者，那样的话，他还可以通过学习、通过实践去纠正自己浅薄的一面，如果是后者，在我看来，就无可救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