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将它许给长沙

　　一座山。

　　经年累月间，人的呼吸气味，终于与它揉捏到无形无迹的境界。黄昏降临。困顿人生的一小段优雅时光。我说的是“湖大印象”。岳麓书院后。大树之下。2006年10月21日。

　　比这个秋日下午更古老的年代。公元1167年9月。也是这个地方，那座已有191年历史的书院内，正因两位学界大师讲学过招，“一时舆马之众，饮池水立涸”。弹指一过739年。1906年5月29日。依然此山。满眼缟素。岳麓山第一次接纳了它的孩子——陈天华、姚宏业这两个“恨不为国死”，年轻而忧愤的魂灵。此后又10年。1917年4月12日，15日。拼死“为四万万同胞争人格”的蔡锷与“无公便无民国，有史必有斯人”的黄兴也被国葬于故乡岳麓山。

　　公元2006年。距陈、姚公葬100周年，距蔡、黄去世90周年，距岳麓书院创建1030周年。人事匆匆兴废。只有岳麓山，守着一座城，守着永不枯竭的四季，守着我们苦求又不断背离的乡愁、文明。持久，执拗。

　　写过《非常道》的余世存先生，曾伤感于现代人仍是一批无法返乡的浪子。其实，对长沙而言，岳麓山却早已被成全为一段永恒的乡愁，一种沉默的文明——光芒熄灭后，余温归于此。生命消散后，魂魄归于此。流逝的光阴归于此。大风。微雨。生机与腐烂。悲欣交集的人事。一律归于此。

　　这一座山，以1.7亿年的漫长存在，以无言无穷无尽的历史见证，一直在平息着它怀抱中这座城市的茫然与浮躁。同时，它将世间某些稀缺品质，如大地的和谐，如湖湘人士的血性、侠气，以自己独有的方式延续。

　　你不能说，岳麓山上，那些更替生长的树木，没有看见过逝去年代里令人唏嘘的旧景，某一夜风雨的间隙，没有闪耀过暗夜星空中的微微光亮，你不能说，在它施予我们的阴凉与清新空气里，不曾凸现那些优秀魂灵所梦想过的公理与幸福。

　　2006年9月16日。我们在山上遇到一个送儿子到长沙念大学的河南老人，他恍然地说“原来蔡锷葬在这里啊”，同日下午遇到72岁的陈升，他说“我在这里住了几十年，没事就要来走走”，我们还在周末或黄昏反复遇到从东岸繁华市区来“静一静”的人，以及一些天真无忧在树影里上下奔跑的孩子……

　　你不能说，在这样的邂逅或坚守里，岳麓山，没有与我们内心深藏的期望、感动有过微妙的交融与纠缠。

　　感谢上天将它许给长沙，成为此地人心丰富、安妥的最后一个理由。

　　文／邹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