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不要随意毁灭城市记忆(钱汉东)

　　深秋时节，我来到北京老城区东四九条的一个小四合院里，采访了我国著名考古学家、中国考古学会理事长徐苹芳。阳光温馨地照进书斋，使古意盎然的书斋生机勃勃。北面整墙的书柜里排满了历史、考古、辞书等书籍。东边的半面墙也是书柜；西面墙的书橱里放着线装书《资治通鉴》；位于南窗的老式写字台上零散地堆放着一些书籍、文件。满头银丝的徐先生在这里度过了50个春秋。

　　76岁的徐先生当年曾主持过北京元大都、金中都，杭州南宋临安城和扬州唐宋城的考古勘察发掘工作。与他谈及我不久前在西班牙、葡萄牙等国考察，看到很多中世纪的古城堡被完整地保存了下来，非常羡慕，成为人们旅游观光必去之处。可惜中国古代城市多已面目全非，实在令人遗憾。对这类城市的保护问题，徐苹芳感慨万千。

　　徐先生深情地说，这方面我们有很多惨痛的教训，国务院公布的103个历史文化名城，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公布的世界文化遗产里，只有平遥县城和丽江古城入选。拿北京来说，五十年代“梁陈方案”便提出应当离开旧城，另建一个新区，把旧城保护起来。如果这个方案得以实施，现在可以发大财了，可惜近几年大拆迁，大部分被破坏了。当年梁思成等学者为保护北京城，挺身而出，但是未被采纳，其中苏联专家起了不好的作用。这种争论在当时还是一个认识问题。上海历史文化城市保护也有问题：一是城隍庙的老城区；二是租界。可惜都没能完整保存下来，这是上海永远的痛。高楼后人会造得更漂亮，但历史的见证消逝了。现在有些领导或为了政绩，或为了商业利益而随意拆毁城市建筑，毁灭城市记忆，这另当别论。当然学术界也有一定的责任，我们是否给政府部门积极进言献策了，如果我们专家自己心中无数，拿不出方案，至少没有做到尽心尽责吧，现在看来也值得反思。

　　中国古代城市的布局和变化，在文献上记载得很简单，我们只能通过田野考古来了解当时的城市状况。中国城市在历史上是怎么发展过来的，欧洲的城市又是如何从希腊罗马发展过来的，无论是中国还是欧洲，考古学都通过发掘来重新认识这些问题。徐先生说，我们研究古代城市的目的，是要研究中国古代城市是怎么起源，怎么发展的，在人类社会历史进程中起到什么作用。

　　徐先生认为，城市建设如何保护古代城市，这是一个老问题，从建国以来一直困扰着我们，现在认识逐渐趋于一致，就是要多考虑保护历史文化遗产。经济建设是可以改变方案的。河南洛阳偃师发现的商城所在地，当时准备建电厂，事先已投资几个亿，几位副总理已签字了。偃师商城发现，有关方面找了万里同志，得以搬迁厂子，保留下偃师商城。这是基本建设和保护历史文化遗产之间最生动的例子。历史文化遗迹要原地保护，不能改变它的现状。

　　欧洲古代遗迹多半是用石头做的，相对容易保护。而中国和欧洲不一样，特别是中原和北方处在黄土高原，古代遗迹统统都是以土和木头来构造的，不容易保护。徐先生说，现在考古发掘大遗址保护相当困难，从严格意义上讲，弄得不好，考古发掘实际上是对古代遗址的一种损坏，失去平衡就要急剧变化。因为遗址已埋了几千年，下面的保存状态已经相当稳定了。

　　长期以来社会上有一种声音，要求开掘古代帝王的陵墓，比如秦始皇陵、乾陵，对此，徐先生坚决反对。据说，当年郭沫若盼望有生之年能目睹传说乾陵中的《兰亭序》，试图说服周总理，周总理回话“十年之内不开帝王陵”。还批示：“地下埋着比我们地上保存还好，给子孙留点活干。”我们知道帝王陵里面随葬的东西极其丰富，但现在的技术还未能让其出土后保持原貌。比如说丝织品等有机物挖出来之后很快就要起变化；还有漆器，汉代马王堆漆器刚出土时，还是闪光耀眼，非常漂亮，很快光泽就退了；还有一些纸张也很难保存。把这些帝王陵墓留给我们的子孙后代，到科学技术更发展的时候，再动手挖它，不是两全其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