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被炮声撼动之后

　　炮声，沉闷的炮声，从隧道深处响起。邢万琴已经多次感受到地板的颤动了。

　　邢万琴家的老屋，在狮子岭隧道的坡顶上。她晓得，新修的襄渝铁路复线就从她家屋下的大山里穿过。

　　终于有一天，她眼瞅着墙上出现了蛇一样行走的裂缝，墙体也慢慢倾斜了。她怕了

　　和邢万琴一样，狮子岭隧道坡顶上的高坝村，绿木寨隧道坡上的悬谷村，紫阳县里三十座隧道的坡顶，一户户老百姓，在2005年9月的炮声响过之后，都急了。隧道深处传出的冲击波，也撼动了他们的老屋。

　　说法没讨到反倒流了血

　　趁着饭口，邢万琴走出老屋。阳光打在她的脸上，她觉得有些委屈。这房子，多少年了，祖祖辈辈都住在里面，守着屋前的坡地，春种秋收，看着男人们大口喝着苞谷酒，为上了学的娃儿们缝补衣服，日子平常也安逸。可隧道里的炮声眼看着把老屋摇散了架，她熟悉了的生活被打碎了。

　　要讨个说法！她和七十多户老邻居找到了隧道的开掘者———铁十八局六公司的施工队，说：“坡这陡，道是挂在崖上的线线，我从坡下一块砖一块石地背，这几间房盖得容易？谁毁了我的房子，我就要他赔！”口一开，就是九万十万。

　　“碗碎了，说碗的事；盘子碎了，说盘子的事。”施工队辩解，他们只管施工，再说当初隧道设计时，就没有设计爆炸引起的赔偿，如今哪来的钱赔你的房？

　　炮声依然响起，老百姓真急了，堵在了隧道口，你不给个说法，就别再掏你的洞！

　　施工队说，这是按设计施工，你家老屋裂了缝，或许是山顶滑坡，凭啥找工程上的事？

　　于是，狮子岭隧道口展开了拉锯战，干一阵，停一阵。老百姓干脆把麻将桌摆到了隧道口：我有得是时间和你耗。

　　消息报到紫阳县向阳镇，综治干部赶到隧道口，在老屋墙壁划上粉笔道道，用纸条贴在裂缝上。过几日来看，粉笔道道断了，纸条断了，看来隧道里开掘爆炸干系大哩。

　　施工队不信，从安康市请来司法鉴定专家。

　　镇上干部一边等候鉴定结果，一边劝说老百姓撤离洞口，不能影响施工。

　　专家们最终认定，有74户人家的老屋裂缝，确实是隧道炮声惹的祸。说起赔偿，施工队的负责人还是坚持属于设计缺陷，他们没有这笔开支，一户人家只能赔付两千来元钱。

　　2006年9月16日一早，上百村民拥向六公司。一波一波的冲击和反冲击中，大铁门轰然倒塌，砸在冲锋的村民们身上———流血了，六个村民被送进医院。

　　手心手背都是肉

　　镇党委书记夏德晏在两个多月后仍说，9月16日那天，他真的犯难了。

　　赶到出事的六公司，见了受伤的老百姓，他打心眼里疼。那是他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乡亲啊；这个国家重点工程，也是他盼了多少日子的希望。

　　可现在怎么了？老百姓和国家工程干上了，还流了血！国家工程停工一天，损失有多大？老百姓不去想的，他一个党委书记要想啊，党把他放在了这个位置上，情感和责任都要求他不能无动于衷了。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

　　那些日子，夏德晏穿梭在医院、老百姓家、派出所和六公司，他安抚受伤的老乡；他又找到六公司，说谁的祖上不是农民？谁家房子不是一砖一瓦盖起来的？房子裂出大口子，你让他咋个住？

　　说归说，夏德晏想，没有真招，手心也好，手背也罢，还不都较着劲不听劝。怎么办？他陷入苦苦的思考。

　　我不大满意，可我感激政府

　　邢万琴捧着一本“建设用地批准书”，笑容灿烂。

　　镇政府在二街上给她家批了块一百四十多平米的宅基地，她的家将从狮子寨隧道的坡顶上搬到镇上。她说自己好几次都从睡梦里笑醒。

　　“我不大满意，可我感激政府！”邢万琴得到3万元赔偿，“我坡上的老屋，怎么也值五六万元。我在镇上重盖个房子，还有三万元的缺口，得我自己想办法。可老屋被损坏了的这些日子，我见书记镇长们为我们讨说法的辛苦，一遍遍地爬到坡上给我们讲国家修铁路的好处，两难哩！”镇上虽然拿不出钱，但力所能及地为老百姓省钱———帮重新建房的老百姓跑手续，按政策减免建房的各种税费。

　　和邢万琴一样，绿木寨、狮子岭上74户老百姓，大多从六公司拿到了赔偿，将要搬离老屋。还有3户人家认为补偿的钱太少，抵不上他们的损失。镇上干部和这些人说，你们去闹没用，可以找法院，通过法律渠道解决。

　　县法院程和新院长证实，不止他们这3户，全县还有二十多起同样的案子，法院都受理了，诉讼费也都全免了。

　　老百姓安抚住了，施工的六公司呢？

　　“紫阳县地质条件差，我们挖掘隧道本来就有难度，工期压力很大，”六公司指挥长石文广声音里透着轻松，“老百姓房子裂缝，我们也很无奈。因为我们的确只管施工，征地拆迁的费用，要通过另外的渠道解决。当地领导既保障国家建设顺利进行，又全力维护老百姓利益，做了大量工作，现在已经没人来阻挡施工了。我们铁路建设者对此十分感激！”

　　11月16日清早，镇子边的坡地上，一台推土机轰鸣着铺垫路基———那是夏德晏心中的向阳大道。

　　采访札记

　　钱少也要创平安

　　在开掘隧道的隆隆炮声中，邢万琴家的老屋被撼动了。住在老屋里的人们，开始眺望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与他们一同被撼动的，还有当地干部的工作思维。

　　襄渝铁路复线是一项国家重点工程。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铁路通畅，必将拉动沿线地域经济社会大发展。可是同时，修铁路需要挖隧道，筑桥梁，必然也要影响沿线人民群众的生产生活。于是，在隆隆炮声之中，产生了企业与地方的一些矛盾和纠纷。

　　矛盾已经产生。随着线路的不断延伸，矛盾还将不断产生。手心手背都是肉。铁路沿线的干部们如何决断？

　　“这是一个巨大的历史机遇，同时也是一个严峻的考验，”紫阳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王春丽在接受采访时开门见山，“只有化解矛盾，维护稳定，创造平安环境，才能加快铁路建设速度，抓住好机遇。”如何创建平安？她认为经济发达地区与欠发达或者不发达地区的做法差别极大———在前者，有钱垫底，常常可以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而后者，没钱买平安，简单的事情就会复杂化。

　　“我们只有拿自己的心去做群众的工作，用感情打动群众，感染群众，让他们降低向国家的诉求，”政法委书记王春丽说，“同时竭尽全力替群众办实事，用足政策，开掘财源，加强群众经济活动的造血功能。”

　　放眼广袤西部，随着国家基础建设投入的逐年增多，紫阳县的“机遇”、“考验”，也会出现在更多的基层干部面前。紫阳的做法，会给你带来什么样的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