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票友珠珠

　　■文/凌耀忠

　　前年，我出版了一部《已故票友协会》的小说，在写作前期的采访中认识了一位京剧女票友，渐渐成为知己，碰到双休日便聚到一块，吊吊嗓子什么的，属于小人物的自娱。

　　这位女票友，快六十了，大家叫她珠珠。退休前在虹口一家杂货店做事。珠珠年轻时工青衣，学程\(砚秋\)派，如《窦娥冤》《锁麟囊》等剧，她也拿得起放得下，颇有几分程派遗风。

　　从外表上看，珠珠没有什么美人的遗韵，但你抵近她细细端详，却有一个成熟女旦的端庄与妩媚。她的身材薄薄的，轻轻的，巧巧的，从背后看，三围依旧保持着动人的嫩相。珠珠每天早上在我们社区的老年活动中心的草地上，独自练嗓子，习身段，树荫下，摆着一只过时的录音机，里头全是一些京剧旦角的经典段子。在那些曙光初露的晨曦，她和着伴奏，一曲一曲地唱着，很多早醒的蝴蝶在她的头上盘旋，仿佛把她给恋定了。珠珠的嗓子好极了，过往的人会留住脚步，驻足听一会，再起步上路。

　　我曾经问过她，你何不请一个琴师呢，那效果肯定会比老掉牙的录音机强。

　　她笑笑，我请不起，我没那个条件。说完轻轻叹一口气。

　　听人说，她小时候，唱戏就好，被招到少年宫戏曲小组。当时好几家专业剧团来少年宫挑人，一下相中了她，但在过政审这一关时，她老是被刷下，因为她的父亲解放前是个资本家。无奈，中学毕业后，她只好在一家杂货店做事，丈夫是个卡车司机，非常轻视她业余唱戏，喝醉酒后常常揍她。她呢，理好身上的眼泪和伤痕后，继续利用业余时间唱戏做票友，她说，我心里不快活时就唱戏，因为一唱戏我的梦想就活了。几十年来，珠珠一直是街道的文娱积极分子，得过很多奖状。

　　珠珠家里有一个神秘的箱子，轻易不肯示人，据她说里头的宝贝有五十年的历史，其价值不可估量；有次蒙她信任，让我看了一眼，原来箱子里都是戏曲人物的演出行头，有古典妇女的头饰、凤冠、裙裾衣物什么的，灿烂夺目。她多年来就喜好收集名家的演出行头，并且对京津沪一带名角演员的家中底细了如指掌，一旦这些名角家中有什么婚丧嫁娶、寿宴诞辰的活动，她总有办法主动上门去帮厨做杂活，完事后仅向主人提一个要求：给她一件旧的戏曲行头。其时主人正沉浸在她的热情劳动中，来不及寻找拒绝的理由，只好随便取一件去打发她。于是几十年来越积越多，渐成一箱的规模。珠珠还有一点档案馆的头脑，在每件行头上标明捐献者的大名，年月日。她自豪地说：此生除了以梅兰芳为首的四大名旦外，其余的南北大大小小名角，基本一网打尽。

　　前不久，我和珠珠又照了个面，她被选为群众文艺积极分子代表，去北京开会，区领导都来送行。珠珠穿着开衩很高的旗袍，在一群年轻的女士中俏立着，我突然忘了她的年龄，只是觉得，那一份迟到的美丽，已经非常公正地归还给了她。

　　为你祝福。珠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