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艰难的事

　　我们走过落日余晖下的商店橱窗，外公一路讲述着那旧日的世界。那时候没有汽车，只能乘马车；没有抽水马桶，只有户外的蹲厕；没有电话，只能写信；没有电灯，只能点蜡烛。他一一述说着往日的艰难，我却心不在焉地问道：“外公，你这辈子遇到的最艰难的

　　我以为他会说是什么辛苦的体力劳动，但是他停下脚步，默默地注视着地平线，突然他跪下来抓住我的手，眼含泪水开始倾诉：“你玛丽阿姨出生后，外婆得了重病，在康复医院住了很久。你妈妈和两个舅舅的年纪还小，我同时要打两三份工，没办法照料他们，只好把他们送进孤儿院。我这辈子最艰难的事，就是不得不把孩子们丢在孤儿院。我每星期都去探望他们，但是嬷嬷们不允许我跟他们讲话，我只能透过一面单向镜看孩子们做游戏。我总是把双手贴在玻璃上，希望孩子们能看到我，来触摸我的手……整整一年，这样的日子非常难熬，可我知道孩子们更不容易。我没有求嬷嬷让我抱抱他们，为此我永远不能原谅自己。但是她们说那样做只会对孩子们有害，令他们更想家，所以我忍住了。”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外公哭。他紧紧抱着我，我告诉他，他是最好的外公，我爱他。外孙安慰怀中痛哭的外公，实在是奇特的角色互换。直到搬家离开纽约，我们的散步持续了很多年。15年来，那次特别的散步始终是我和外公之间的小秘密。

　　外婆过世后，外公患了健忘症，情绪低落。我常劝妈妈接外公来同住，但是她对外公的成见很深。一天被我唠叨烦了，她一怒之下反问道：“为什么？他从没关心过我们！”“他一直爱着你，关心着你，”我说，“他最难过的经历就是把你和舅舅送进孤儿院。”“你根本不了解！”她答道。“这是谁告诉你的？”妈妈从没和我们谈过那段孤儿院的经历。“妈妈，外公告诉过我，他每星期都去探望你们，每次都带去糖果。他总是在单向镜后面看你们做游戏。他很后悔整整一年没能抱你！”“你说谎！”她激烈地反驳道，“他根本没去过，从来没人探望过我们。”“是外公亲口告诉我的。”我说，“他每星期都去。但是嬷嬷们不准他进你的房间，她们担心外公离开时你会太难过。妈妈，外公爱你，一直都爱你！”

　　妈妈愣在那里，她发出一声长叹，眼泪涌了出来。她突然明白了，当年外公一直站在那面玻璃镜背后，希望孩子们能感觉到他的存在，感觉他的爱。愤怒和悲伤从她的脸上褪去了，爱的温暖和力量终于穿透了那面玻璃。

　　不久之后，外公搬来和我们一起生活，妈妈和外公的爱终于穿越了多年来横亘在两人之间那面冰冷的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