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票子”的人

　　杂文专版

　　方之杰

　　美国学者赖利·柏克写了一本书，名叫《日新月异的时代里你的钱财》。该书指出，在圣经中至少有700句话，以及在耶稣亲口讲述的故事中，有1/5是关于金钱和资产的。耶

　　然而，在今天沸腾的中国，金钱已成为许多人惟一的信仰，人们的心思意念都集中在金钱一边。贪官们把数千万元的现金像砖头一样铺在床下，美女们则以收入的多少来选择自己的丈夫，福布斯富豪排行榜的发布成为最重要的新闻，电视台专门开办了一个叫“赢中国”的节目教大家怎么才能暴富。今天的色情业也比任何时代都要繁荣，在西部贫穷的农村，当用女儿或妻子外出赚来的钱修建起一座新房子之后，村里其他的人家也纷纷效仿之，大家一齐默认了“笑贫不笑娼”的新公约。

　　空气里弥漫着金钱呛人的气味。在成都，一句使用频率最高的口头禅是“吃票子”。这个词汇体现出了四川方言特有的生动性——“票子”(即纸币)原来是可以直接就“吃”的！“吃”这个动作是何等形象啊！是的，人们致力于分分秒秒地积攒财宝，并不知不觉地将手段目的化了。如果不这样做的人，反倒被众人看成是头脑有缺陷的堂吉诃德——大家都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不受财宝的力量控制的人。

　　我刚好在电视上看到一则关于成都市的媒体关于房地产广告争夺战的报道。有一名负责拉广告的电视记者，以“开着奥托追赶房地产商的奔驰”而闻名。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该记者似乎想炫耀自己的敬业精神，洋洋得意地说道:“为了拉到更多的广告，我曾经一个月没有见过女儿一面，连妻子要见我，都得通过预约。”所以，他成了这个行业中的一个传奇。这就是一个典型的“吃票子”的人。金钱成为其人生的驱动力。他为能够挣到很多很多的“票子”感到无比骄傲，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了一种颠倒的价值之中:以牺牲亲情、牺牲正常的家庭生活为代价赚到了金钱，但这些金钱能给本人带来真正的幸福吗？他自以为拼命工作、拼命挣钱，是为给妻子和孩子提供一流的生活条件。殊不知，家庭乃是建筑在爱之上，而不是金钱之上。只有建立在爱之上的家庭，方能固若金汤，什么力量都无法摧毁；但是建筑在金钱之上的家庭，则如同沙滩上孩子们堆砌的房屋模型，一阵潮水冲来瞬间便荡然无存了。

　　人是钱的主人，还是钱成了人的主人？是人在“吃”票子，还是票子在“吃”人？这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还有一个更为典型的例子可供思考。尤科斯石油公司的前总裁、俄罗斯的前首富霍多尔科夫斯基，曾经富可敌国、不可一世。可是当他锒铛入狱之后，这才开始思考此前风光得意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霍氏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声称失去财富反而让自己认识到了更多的东西。他坦诚，以前自己一点也不幸福，也从未获得过内心的平安。他对妻子和女儿的关心太少了，跟她们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他的身边几乎没有一个真正信任的朋友，因为所有跟他来往的人都是盯着他的财产。反倒在牢房里，他结识了一些对他一无所求的真朋友。霍氏的呼吁似乎是对那些刚刚走上人生之路的年轻人说的，他不希望再有人重蹈自己的覆辙，在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里，“我不得不对许多东西视而不见，无动于衷，为的就是我的财富，为了保住它和让它继续增长。我没有支配我的财富，而是它在支配我。我想警告现在的年轻人，那些很快就将掌权的人，不要嫉妒富人……财富会打开新的道路，但它也会限制你的创新能力，甚至夺走你的人格。”

　　作为一名曾张开大嘴疯狂地“吃票子”的人，霍氏对我们说出了一个极其可怕的真相:财富会剥夺人全部的人格，财富会将人变成它的奴隶。我们不能成为一个热衷于“吃票子”的人，我们其实并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奢侈品的品牌。在“票子”之上、在那些与生存无关的商品的消费之上、在那种虚幻的生活之上，应当还有人之所以为人的更高目标和境界。金钱和利润固然重要，但在此之上，还有爱、怜悯、关怀以及由此带来的无比充盈的幸福感。我们的世界不能由冷酷无情的经济学家来主宰，我们更需要先知、牧师和行吟诗人，他们都是一些相对地远离“票子”的人，但正是他们精心地呵护着人类文明的内核，正是他们引导我们仰望星空和出海远航。

　　本版插图/张旭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