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开出暖暖的爱

　　每到秋天，在我家乡的山野，便有三三两两的姑娘缓缓游走在白花花的棉田里。紧系的围裙显出她们好看的腰身，两只灵巧的手儿上下翻飞，不停地摘拾着新开的棉花。

　　拾棉姑娘的脸很少扬起来，她们总是低头弯腰，让眼睛瞧好了盛开的棉花。大开的花，一朵朵流成了飞瀑，只消轻轻一拢就满握在手，好像那玉手有着神奇的磁力，只一伸就把飘飘的棉花给吸了过来。如释重负的棉托，张着白净的六瓣笑脸，欣慰地笑着。这时候，

　　还记得第一次下地干活，是我6岁那年的春天。娘扛了锄头在前面刨窝，我提了竹篮跟在后头下棉种。毛茸茸的棉种很好玩，攥在手里滑溜溜的，我很不情愿把它们埋到土里。“放一满把，少了苗拱不出来！”娘不时地回头喊着提醒我。七八天后，棉苗儿露头了。中间细两头圆的两个嫩绿的叶瓣儿，颤颤巍巍活像振翅欲飞的玉蝴蝶，在春风中快活地舞蹈着。很快，她们长到半人高，要间苗了，每窝只留最壮的一棵。这活儿，娘不让我干，因为我总是把它们端详半天，舍不得拔掉任何一棵。棉苗儿在暖阳清风中晃着腰身长，隔上五六天就需要抹芽打杈。入夏伏后，棉条上陆续盛开粉红、淡黄色的花儿，花儿枯落后留下一个嫩绿的小棉桃。

　　“棉花立了秋，便把头来揪。”立秋的棉棵已长到齐腰高，需要摘掉顶芽控制长势，让养分供到棉桃上。绿色的棉桃吸收了春夏精华，已经变成了丰满、成熟的紫红色。终于，在秋天，棉花满怀热爱灿然开放了，开得那么圣洁、那么暖人。

　　新弹的棉絮捧在手上很轻柔、很温暖，絮了一层新的棉衣棉被也更厚实、更暖和，它阻挡了寒风的侵袭，让飘雪的冬日变得温馨了，女人们因握锄把而变粗糙的手，也因每天抚弄棉絮而细腻、温润了。记忆中，冬日昏黄的油灯下，奶奶扯一小片棉絮，用一截光滑的高粱秆儿卷成棉条。等卷满了一簸箕，她就把油灯和棉条端到纺车跟前，盘腿坐在蒲团上，右手摇纺车，左手捏棉条，在一伸一拉中，棉条抽成了绵延不断的细线，在锭子上绕啊绕，直绕成一个银闪闪的很瓷实的纺锤。纺好的线能染成各种颜色，女人们互相帮忙，刷浆牵机成纬，于是隆冬初春的农家，便有了“唧唧复唧唧，女儿当户织”的风景。

　　我老家，新棉被是嫁妆中必不可少的一项。一般闺女出嫁时都带着十二铺盖即二十四床新被褥，足够盖一辈子。棉花是婆家事先送来的，十全十美一百斤。我刚结婚时，看到婆婆铺盖的都是老粗布，被褥里的棉絮又黑又硬，很不忍心，就把一床厚软的新被子抱给她。婆婆很感动，说一辈子这是第二次睡新被。那时穷，其实我自己也是第一次盖表里瓤三新的棉被，我盼望和亲人共享，于是接二连三地分给在外上学的弟弟妹妹。暖暖的棉花，传递了暖暖的亲情。

　　虽然现在我们已经进了城，生活条件也好多了，但我最喜欢铺的床单，仍是婆婆亲手织的蓝白方格的粗布单。记不清洗了多少水，依旧结实柔软，比从商店买的既耐用也舒适。地道的家织布现在已难以找到，过上了好日子的女人们，没有谁还愿意忍受纺车前的寂寞。

　　婆婆去世前交给我一个红布包袱，里面整齐地叠放着四床花格的老粗布，是她亲手织下，留了十多年的。婆婆说，这是她给孙女预备的嫁妆。我想，十几年后，拥有了新家的女儿一定能感受到这份绵延的亲情和温暖。棉花开了，开出一片暖暖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