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派武侠小说家步非烟：为何要“革”金庸的“命”

　　本报记者郭珊

　　几天前，内地“武侠圈”因为一个年仅25岁的女孩的一句话“炸开了锅”。在第三届今古传奇暨黄易武侠文学奖在京举行的颁奖典礼上，获得三等奖的步非烟语惊四座——要超越“金古温梁黄”等正统与经典，“是到了我们来说革命的时候了！”这句话后来被媒体概括为“步非烟要‘革’金庸的‘命’！”

　　此言一出，立即遭到多位新武侠作家的反对，他们直言“金庸无法超越”。但赞成者表示，新武侠的发展本来是一个革命的链条，还珠楼主革了三侠五义的命，然后金庸又革了还珠楼主的命。谁又能说步非烟这些后起之秀绝无“革命”的资本？！

　　这个成都女孩今年在北大中文系读完古代文学硕士，主修隋唐诗歌，正在准备明年3月的博士生考试。

　　尽管外表显得有些娇怯，然而步非烟却毫不示弱地提出:面对前辈的高峰，产生敬畏与赞叹是对的，但在高峰前面畏缩不前，这是懦弱的、不负责任的。知其不可为而为，敢为天下先，这就是侠。因此，“我们应该超越前辈，我们必须革命”。

　　回应“革命”说:

　　我说的是文学革命，但大家把这个词想得鲜血淋漓

　　记者:11月23日你在北京大学参加今古传奇黄易武侠文学奖的颁奖仪式上，发表了一番获奖感言，说要“革金庸的命”。当时的感言是事先准备好的，还是一时有所感悟临时发表的？

　　步非烟:是有所感悟而发的，因为我从来没有准备演讲稿的习惯，我喜欢当面和大家交流。但对于武侠的传承、前代创立的文化高峰、我们的责任和使命，我却是一直都在考虑中的。

　　记者:在你看来，“革金庸的命”之所以引起大家的强烈反响，是由于什么原因？是因为大家对“革命”这个词太敏感，还是因为对金庸的认识有差异？

　　步非烟:“革命”这个词，我是按照所谓“文坛革命”这个意思去理解的。自从古文运动等文坛革命以来，文学上所谓的革命就没有太多的刀兵之气，而是一种革新、一种延续。但后来我发现大家似乎更喜欢把这个词想得鲜血淋漓。这或许就是引起争议的主要原因。对于金庸，我认为他是一座高峰，但和我们今天说“盛唐是诗歌高峰”不同。盛唐的难以超越用了上千年来实践，而新派武侠文学的出现只有几十年，如果将高峰僵化为不仅不能去超越，甚至连超越两个字都不能提的禁忌，那么这其实才是戕害武侠文学。唐代的时候，有后辈一时狂言，说要压倒元白、压倒李杜，大家并未表现出太多的苛责。只有到了后来，才成为禁忌。经典的绝对权威化从一个层面说明了这种文体走向衰落，我认为新派武侠还不至于如此。我们还处在呼唤第二个武侠盛世的时代。

　　回应“狂妄说”:

　　在夫子太多的文坛，何妨宽容小女子一点狂态

　　记者:事后有一些你的同辈或者前辈，比如孔庆东老师，对你的说法持保留意见。这件事发生后，是不是让你感到了特别大的压力？

　　步非烟:压力有一些，很多人提出“炒作”说。我想坦率回答一句，我是一个处于上升期的作者，就算没有这个事件，知名度和读者认可也在不断提升。何况我是从文学本身去提出一个足以争议的话题，而不是用文学以外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吸引大家的眼球。而且我的说法也并非空穴来风，是建立在我对武侠文学的关注和我多年所受的专业文学训练之上的。无论网络上遇到多么激进的反对者，我也没有用回骂的方式解决问题，而是一直耐心地和大家阐述这些理论。希望大家看到我的诚意和我对武侠文学的一点真心。

　　记者:在网上，有人把你和黄健翔并列在一起，认为都是属于“狂妄自大”之流。你觉得自己狂妄吗？

　　步非烟:我想文人也许需要这么一点狂态。中国文坛历来盛产四平八稳的夫子，缺少敢于追逐梦想的唐吉诃德。庸碌无为和敢为先行，对于文坛而言，到底谁更重要？几千年前的孔子都能说，如果不能达到中庸的完美境界，他宁愿选择狷狂。何况中国民族性中本来就缺少激情的一面，更何况侠客就是要敢为天下先，要知其不可为而为，在夫子已经太多的文坛，又何妨宽容小女子的一点狂态？

　　回应“新武侠”:

　　侠即逍遥，这是我对侠义核心作出的变革

　　记者:你说过北大一向是有侠气的地方，从严家炎对金庸的认同，到孔庆东的醉侠之气，到陈平原的千古文人侠客梦。在北大写武侠论武侠都是需要胆量和底气的。作为“80后”的一代，你理解的侠和老师前辈们的看法有何不同？

　　步非烟:对于侠义的内核的改变，是我“革命说”最核心的部分。金庸先生的创作大多完成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那个时代的文学还处在“五四”以来的救亡思潮影响下，尤其是当时的政治状况，让身在香港的金庸先生对中华民族的走向有一种忧虑。因此“救亡”是金庸先生笔下侠客的主题，他们为国为民，他们拯救民族危难。而到了今天，救亡不再成为一个时代的主题，我们的主题是发展自己，追逐梦想。这种思想以前有很多人视为没落，视为“80后”缺乏责任心的表现，但我觉得这是偏见。时代的需求变了，发展成为主题，这其中相当重要和切实的就是自我的发展和实现。既然为集体牺牲自我是一种责任心，那么不断发展自我完善自我，反过来作为群体表率，这样当然也是一种责任心。我们对这种责任心要加以引导，让它成为新时代的侠义精神。

　　记者:金庸提出过“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在你看来，侠之大者又该若何呢？

　　步非烟:金庸先生提到的是一种儒家观念的侠客，是无可厚非的，也永远是侠义的重要部分，但我认为不是全部。我在这个基础上又提出了一种道家观念的侠客。那就是追求自我的突破，无限发展自身，实现自我，最后与自然、天道和谐，达到一种逍遥的境界。侠即逍遥，这是我对侠义核心作出的一次变革，是从侠义内核和时代关系的角度提出的。

　　中国人历来强调中间的责任，也就是对家庭、对宗族、对社会的责任。但很少强调两极的责任，就是对天道以及对自身的责任，我觉得无论两极还是中间，没有高下之分，但是有时代需求的不同，我觉得我们是到了强调两极责任的时候了，因此我提出的道家之侠、逍遥之侠，应该是应运而生的。这是基于现代人性的。一个传统的侠客可以拯救一个人，或者一家人，甚至一城人。但是一个平庸的人，无限努力，突破自身，克服人性中贪婪、嫉妒、懦弱等缺点，对抗命运的桎梏，达到庄子笔下的逍遥境界——这种自我奋斗和自我实现精神，会鼓舞更多的人。我们现代人心目中的英雄更多的难道不是这样的么？何况我所说的这种侠客也更具有现实意义，我们每个人都可以实践，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侠客——哪怕你没有武功。

　　回应“创作水准”:

　　金庸作品是永恒的，我们也会继续创造永恒

　　记者:既然你认为金庸的侠义观是无可厚非的，也永远是侠义的重要部分，“金古温梁黄”都成了正统与经典，为什么你又认为新派武侠需要革命？是因为觉得他们太成熟了，还是太陈腐了？

　　步非烟:并不是因为武侠文学太成熟，也不是因为陈腐。我觉得没有所谓过时的文学，无论还珠楼主还是金庸先生，他们的魅力是永恒的。我只是说，不同时代的文学应该反映新的时代变化，引导更多的人。何况武侠现在面临奇幻等诸多文体的竞争，因此我才要说，武侠需要这样一场革命，让新的侠义——逍遥之侠、道家之侠——出现在每个人的心中，让我们去突破，去实现，去担当。深刻反映自己时代的东西就是永恒的，从这点上，金庸作品是永恒的。我们也会继续创造永恒。

　　记者:外界对你的《华音》、《修罗道》系列评价还是不错的，不是还有“金古温梁萧步椴”的说法么？你觉得目前国内所谓新武侠包括玄幻小说的创作整体水准和氛围如何？你们具备了“革命”的条件了吗？

　　步非烟:坦率地讲，我们现在还没有彻底超越前辈。但我觉得我们的作品中已经开始体现鲜明的时代风格，这是可喜的。我提出“我们应该革金庸的命”，这也是希望在讨论中让大家对武侠文学的前途和命运更加重视，更加真诚地去实践，去创作，去为超越作出努力。

　　回应“创作动机”:

　　武侠书写的是少年时代的梦，热血沸腾的梦

　　记者:你觉得为什么这个时代科技如此发达，还有这么多人痴迷侠客世界？

　　步非烟:我觉得武侠书写了一种少年时代的梦境。在一个不曾存在的世界上，有着一个酣畅淋漓的江湖，里边有一群快意恩仇的侠客，在自由地打马纵歌，行侠仗义，笑傲天下。因此，武侠书写的是一种梦想，一种浓墨重彩、热血沸腾的梦。而对于青少年而言，梦想，恰恰是他们心中最真实的主题。那么，站在一个风起云涌的江湖上，白衣仗剑，为天地立言，代生民请命，这何尝不是又一种梦想？

　　记者:对于你自己小说的生命力，以及新武侠整体发展的前景，你怎么看？

　　步非烟:对于新武侠的前景，我还是看好的，因为我们有广泛的读者，也有和读者几乎是一起成长的新一批作者。他们接受了武侠第一次繁荣时代的成果，和读者一起成长，更能理解读者对武侠的认知，而且普遍有着高学历和文化积累。我相信会有新的高峰到来，这个高峰，未必与前一个高峰有着同样的姿态，但一定会灿烂无比。

　　声音

　　新武侠塑造了新江湖

　　周枝羽(北师大文学博士、流行文学评论家):步非烟、萧鼎和小椴，这3位作家正在革金庸和古龙的命。中国的武侠小说现在有了更多的看点，但他们也同样面临着不被主流文学承认的尴尬。他们的出现，使得中国武侠小说获得了新的生命。我觉得照现在的势头走下去，在革掉了金庸、古龙的命之后，步非烟、萧鼎和小椴完全有可能取代金古梁温，成为新的武侠大师。

　　萧鼎(《诛仙》作者、武侠奇幻作家):大陆的新武侠塑造了一个新的江湖。这个江湖不像过去那样黑白分明，而是进入人性的深处。这个江湖对于善恶和爱有着更深刻的理解。侠义是一种旧道德。新的武侠道德是解决每个人自身的问题，寻求自身的真理。我想，我们这一代的价值观比我们的前辈更深刻。大陆新武侠最大的特色就是没有固定模式。每个人都在写自己的故事，有自己的写作方式。我的写作，步非烟的写作，小椴的写作，完全不一样，这才是真正的成熟。

　　孔庆东(北京大学教授):步非烟等内地新武侠小说作者，就目前的创作状态来说，(谈“革命”)未免为时过早。我读过许多港台武侠小说家的经典作品，但金庸的小说每每读后我一次比一次感到绝望。多年的武侠小说写作经验，金庸已构筑起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武侠版图，他的作品早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后人想要超越他实在艰难。步非烟说要“革金庸的命”，20年前，我的才华未必比她低吧？但我至今也没敢这么想。

　　图:

　　步非烟自己设计的古装扮相效果图。资料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