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二胡的人

　　人海一瞥

　　彭国梁

　　我很想上前去和他打个招呼。可我当年和他并不是一个村子的，我只是被他的二胡吸引去旁听过，就像现在这样

　　那个在地下通道拉二胡的人，我总觉得他有些面熟。当然皮肤黑了，皱纹深了，头发上还有了白发。但他那拉二胡的手，那姿式，那神情的专注，让我仿佛看见了他的从前。

　　从前他住在一个村庄，村庄离公路很远。村庄的前面有河，小小的河；村庄旁的树梢上有月，弯弯的月。他最喜欢在月光抚摸下，背靠着树拉着二胡。

　　拉《江河水》，他总感到自家门前的河太小了，他向往大江大河，上面有船拉响汽笛，船上有帆迎接着风，他甚至想象河中的鱼大得你可以骑在它的背上，因此，从他那琴弦上流出来的江河水充满了好奇和想象，也隐隐地透着对现实的不满和内心深处的不安。

　　拉《二泉映月》，他并不知道瞎子阿炳的身世。但他喜欢泉，也喜欢月。在泉边，有着他美好的回忆；在月下，有着他青春的萌动。他的童年和少年，虽然苦，虽然一不留神镰刀就割破了手指，蛇咬了脚，在田埂上奔跑时经常摔倒，甚至石子都嵌进了膝盖，血染红了路边的草。然而，这些往事一进入他的二胡，就变了，变得忧郁里透着几丝甜蜜，欢快里夹着淡淡忧伤。

　　在他的村庄，他是被人宠着羡慕着的。谁能像他一样能把二胡拉得那么动听呢？在他的周围，老人、孩子、嫂子、姑娘，当然还有那些扎着裤管吸旱烟的汉子，他们都被那二胡牵着绊着，有时饭烧糊了，水烧干了，吸喇叭筒把纸都吸出火来了，怪谁呢？怪他那把害人的二胡。

　　后来，高考了，他没考上。本来可以复读的，但一个爱他的女人拖住了他的衣服。他们恋爱、结婚、生儿育女。他们像祖祖辈辈一样过着离公路很远的生活。

　　他曾经参加过公社的宣传队，用二胡宣传过一些他一窍不通的主义和思想。没事时，他经常一个人在树下或河边拉着他的二胡。有时，他一个人跑到山顶上去拉。甚至，他还去寻找过一个山洞。他说，在那个山洞里，他的琴声唤来了山鼠和猴子。山鼠是翘着尾巴听的，猴子则用双手托着下巴听。

　　后来，据说他学了砌砖活。拿二胡的手拿着砌刀，砌刀上也有音乐流出来，方圆好多里，他的砌刀就像他的二胡一样有名。

　　相隔20多年了，他怎么会跑到这地下通道来拉二胡呢？哦，他可能是到这城市打工来了。照理，凭他的手艺，他应该当上一个小小的包工头了。也许，正因为他的手艺好，才当不了包工头。世间的事，谁也说不清。或许，他把城里的地下通道当成了那个山洞，但城里的老鼠和猴子却不愿停下那无头无绪的脚步。

　　我很想上前去和他打个招呼。可我当年和他并不是一个村子，我只是被他的二胡吸引去旁听过，就像现在这样。20多年了，我和他之间相隔的，除了陌生还是陌生。

　　也许，他根本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那么，打不打招呼，就变得不怎么重要了。好在这琴声，我很熟悉。尽管相隔了20多年，现在听起来，依然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