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伤的不只是爱情

　　妍 妍

　　翻开1995年我读初中时的剪报集《夏天之叶》，里面有我从初中美术课本上剪下来的一幅画：《克里斯蒂娜的世界》。画面上是一个女孩子温婉纤弱的背影，她穿着一身粉色的连衣裙，腰上系着细细的黑丝带，斜坐在一个有着大片枯黄草地的山坡脚下，凝望着山坡上的木屋。木屋就像是一位历尽沧桑的老人，伫立在画面一角的地平线处，依稀地，我们可

　　那个年龄的少女总以为爱情就是整个世界。在我一厢情愿地以为，画中的女孩子先前是在这片草地上飞快地奔跑着的，突然不经意地被草根儿绊倒，她用纤瘦的双臂支撑起上身，还顾不上爬起来，就迫不及待地抬头去看远方的木房子。是什么能让一个女孩子这样？那肯定是爱情。那远方的木屋里，一定住着克里斯蒂娜的心上人；克里斯蒂娜的世界，就是爱情的世界。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什么也不是。克里斯蒂娜只是画家的一个邻居，是一个因小儿麻痹症而残疾的姑娘。画中的故事发生在1948年，克里斯蒂娜的祖母刚刚去世不久。有一天，克里斯蒂娜独自一人爬过一片原野，去看山坡下面祖母的坟茔。当村里人把这件事情告诉画家时，那一瞬间，画家就感受到了克里斯蒂娜的孤独、哀伤和对祖母的无限思念。他仿佛觉得自己正站在山坡脚下克里斯蒂娜祖母的墓碑前，看着眼前那片长满了野草的小山坡，残疾的姑娘克里斯蒂娜就在斜坡脚下，朝着远方那座木板屋的方向艰难地爬行着。在强烈的悲悯和震撼中，画家花了整整一个夏天的时间，让这个场景永远地存活了下来。

　　也是在后来，我才知道，为什么在第一次看这幅画时，就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忧伤了。那片枯黄的草地，那远方的木房子，还有克里斯蒂娜那单薄的身影，一笔一画中其实都蕴藏着画家自己的情感。

　　画家名叫安德鲁·怀斯，20世纪美国写实主义绘画大师。画家从15岁起，他的父亲老怀斯（一位著名的插图画家）开始对其进行绘画指导。虽然没有受过科班训练却有着与生俱来的敏感和细腻，5年后，年仅20岁的画家便在纽约的马格贝斯画廊举办了首次个人画展，可谓少年得志。可是到了1945年，亦师亦友的父亲突然遭遇车祸去世，面对死亡，画家从此有了前所未有的刻骨铭心——他画下了《1946年的冬天》，一年里所有的悲痛和无助都倾注在了那个从山坡上奔跑而下的戴棉帽穿棉衣的年轻男人身上。因此，我们能听到男人那带着哀伤与恐惧的喘息声，甚至能感受到被冰冷所包围着的那一种寒意。那是个同样有着大片枯黄草地的山坡，跟《克里斯蒂娜的世界》中的一样。也许在画家的眼里，父亲走后，家乡村子里的一草一木从此便都清冷和萧瑟了；忧伤便是山坡上那一大片枯黄的草，铺满了他的整个世界。

　　画家一生都在静静地守护着乡村中的家园，离群索居。除了偶尔到相距不远的缅因州库辛村去度假，画家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家乡——宾夕法尼亚州费城郊外一个只有140个居民的小乡村查兹弗德村。在狭窄的生活空间里，画家只画他所熟悉的小乡村和普普通通的邻居。所以在画家任何一幅画的任何一个角落里，我们都看不到世故、叛逆、征服、扭曲和喧嚣，而是看到他细腻丰富的内心，带着深不可测的寂静、哀愁与忧伤，让人突然之间就陷入了深深的感动。在《克里斯蒂娜的世界》中，画家同样是将生活中一个平凡的小片断化作了感人的画面，同时也带给了人们无限的感叹。克里斯蒂娜瘦弱的身子淹没在无边的枯草中，从风的方向吹来了一阵阵的忧伤。我看不见克里斯蒂娜的神情，只能看到她柔弱的背影和纤瘦的双臂；可不知为什么，我似乎能感觉到她目光中的沉静与坚毅。

　　顺着克里斯蒂娜的目光看去，在画面尽头的那间木屋里，也许，克里斯蒂娜的祖母还在，正坐在窗前看着她可怜的孙女儿呢；也许，画家的父亲老怀斯也还在，也坐在窗前看着克里斯蒂娜，边和克里斯蒂娜的祖母聊着自己的儿子。那间木屋里，藏着克里斯蒂娜、怀斯以及所有人的一切美好的愿望。在《克里斯蒂娜的世界》里，静悄悄的，只有草儿被风拂过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