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门回购30亿企业债权之路

　　本报记者刘飞超文/图

　　核心提示

　　▲截至11月中旬，荆门市政府通过与中国信达等四家资产经营管理公司一年多的协商，最终达成协议：由荆门市政府出资，打包回购30亿元金融债权。

　　▲据介绍，30亿元金融债权均为商业性不良资产，涉及该市上千家企业。由于金融债权掌握在资产经营公司手中，负债人的土地、房产、设备等都不能变现和抵押，给企业改制和安置下岗职工造成极大困难，成为盘活企业的“死结”。而这些金融债权若被个人收购，将给企业带来无休止的诉讼，从而给社会稳定带来一定隐患。

　　▲荆门此举在全省属破冰之举，不仅维护了破产企业稳定，为其带来新的发展机遇，而且还增加了更多就业机会。

　　▲然而，如何妥善处理这些“斩不断理还乱”的巨额债权？政府的回购愿望是否能达到预期目标？成了摆在荆门市政府面前的一道新难题。

　　债权处理不好，将带来新的债务。”11月29日，受荆门市政府指派负责处理30亿金融债权的该市金贸公司董事长石文清，语气略带沉重。

　　去年2月到今年11月，荆门市经过数十轮谈判，将该市30亿金融债权悉数回购到手。

　　一下子成为30亿债务在手的债权人，金贸公司并没有“一夜暴富”的感觉。作为荆门市具体处理这些金融债权的操作平台，金贸公司必须在10年之内，将这些债权全部处理完，且要达到经济效益、社会效益双丰收。

　　“此前没有任何相关经验，这完全是摸着石头过河。”石文清告诉《长江商报》。

　　起死回生的新时代广场

　　原荆门市汇商集团新时代购物广场，是该市金融债权回购后的受益典型。2012年之前，他们可以安心地将此前抵押给银行的大楼出租给他人经营，用所得收入安置公司职工。2012年后，大楼将交由金贸公司管理，将其做大做强。

　　“终于可以安心地经营几年了。”11月28日，还留守在新时代购物广场做最后收尾工作的李姓负责人，长吁一口气。

　　新时代购物广场原属荆门市汇商集团。在此前十多年，因修建大楼之初和经营期间向银行贷款，欠下巨额债务，后用所属的广场资产作为抵押。风光几年之后，新时代购物广场终因巨额债务宣布破产。

　　11月28日，星期二，新时代广场所在的荆门市中天街上摩肩接踵。这里是荆门市最繁华的商业街。

　　“当年，它是荆门最大的商场，可惜好景不长。”一位中年男子向记者介绍。

　　新时代购物广场如今改头换面，将大楼出租给了一家连锁超市。在荆门市债权回购之前，这一看似简单的租赁行为也显得异常艰难。

　　其间，因债务关系，新时代购物广场面临无休止的法律诉讼和各种纠纷，租赁大楼经营的超市因此被查封。

　　“这是个恶性循环。”李姓负责人说，一方面，广场需要通过租赁大楼收取租金的方式来偿还债务、安置职工；另一方面，债权人不断逼债，影响正常经营，大楼租金打了折扣，还债只能再拖。

　　荆门市国资委提供的数据显示，汇商新时代广场拖欠银行贷款本息高达6300余万，但其资产经评估后的总价值才2500万，严重资不抵债。

　　在此次金融债权打包回购中，荆门市将汇商集团新时代广场的债权买回，并由双方达成协议。目前，该广场租赁给了某连锁超市，每年租金170万。

　　作为债权人的荆门市金贸公司并不急于“催债”。他们的计划是，新时代广场在2012之前，用所得租金来解决遗留下来的包括职工安置、工程欠款、集资及其他各种债务问题。2012年后，金贸公司将该资产回收扩大经营。

　　“不管广场今后属于谁，起码在这几年时间内，我们可以安安心心地坐收租金，以此来解决之前所遗留下来的各种问题。”李姓负责人说。最棘手的还是原企业职工的安置的问题。

　　“虽然回购、处理才刚刚开始，效益还未完全显现出来，但前景是可以预料的。”荆门市国资委经营性资产管理科科长黄琳满怀信心。

　　巨资回购30亿债权

　　若荆门市不将金融债权整体打包回购，可能带来更大的社会问题，这也是促使荆门市将债权回购的主要原因。

　　2005年前，华融资产管理公司将其拥有的荆门市美加乐商场(原属荆门市食品公司)以5000万元债权低价卖给荆门另一家企业。

　　同期，长城资产管理公司将其拥有的荆门市木材公司2000多万元债权以200余万元的价格卖给荆门一私人老板。

　　资产管理公司处理的这两宗金融债权，让荆门当地颇为头疼。

　　“新的债权人，不会考虑之前企业的任何遗留问题。还会在收债过程采取强硬手段，影响企业正常生产经营。更糟糕的是，如果出现社会稳定问题，这一切就丢给了当地政府。”谈及此事，黄琳严肃地说。

　　“与其被动接盘，不如主动介入。”时任荆门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张达华在一次公开讲话时说，金融债务“死结”已成为该市国企改革的主要障碍。

　　据荆门市统计，在全部不良贷款中，80%以上是国有企业贷款，不解决这个问题，企业改制就难以真正完成。张达华说：“职工安置得好不好，是企业改革是否成功的一个重要标准。”

　　如今，这两处债权被另外的单位和个人拿到手后，荆门市相关部门一直在想方设法收回，甚至出高价，但一直没有很好的结果。而由此带来的职工安置等方面的遗留问题，政府方面还在想办法解决。

　　正是这两个典型案例，促使荆门市下决心要将全市的金融债权全部回购。

　　“债权在市里内部解决，能灵活很多，尽量朝有利于社会效益的方向来解决，更重要的是，不会造成国有资产的贬值和流失。”荆门市政府一官员说。

　　据了解，原汇商新时代广场属于国有企业，在债权被回购之前，该企业400余职工未能得到很好安置，一直上访。不过，金融债权回购后，该企业的职工安置问题已妥善解决。

　　据了解，已成功回购的金融债权，使上百宗土地及大量房产、设备抵押权解冻，并变现不良贷款2000多万元，盘活存量资产上亿元，安置下岗职工2000余人。

　　然而，此前的回购之路却并非一帆风顺。

　　三方利益达到共赢

　　荆门市为回购30亿债权，与四大资产管理公司进行了40多轮谈判。在荆门市看来，对债权的打包回收，是资产管理公司、荆门市以及欠债企业三方都受益的“三赢”结局。

　　从去年年初到今年11月，为彻底解决30多亿金融债权，金贸公司与华融、信达、长城、东方四大资产经营管理公司开展了40多轮谈判。

　　“与菜场买菜砍价没有太大区别。”一多次参加谈判的官员笑称，双方谈判毫不含糊，目的相当明确——作为卖方的资产管理公司希望卖出更高的价钱，而作为买方的荆门市政府希望以最少的资金买到更多的债权。

　　据了解，谈判前，资产经营管理公司对所有债权进行评估，然后报出价格。荆门市则根据报价在市内对欠款单位进行调查，然后给出他们认为合理的价格。

　　金贸公司资产营运部部长叶恒出回忆，曾因一个20万元左右的分歧，双方僵持不下，荆门带队的市领导气得拂袖而去，直埋怨“太不好打交道了，不买了不买了。”

　　然而，经过数十轮拉锯式谈判，30多亿金融债权最终还是被志在必得的荆门市拿到了手。

　　回购30亿债权，荆门市的花费是多少？采访中，荆门市数个部门以“商业机密”为由，拒绝透露。但本报记者多方打探获悉，目前可以肯定的是，荆门市回购30亿债权所花的经费，“远比30亿少，而且少得多”。

　　在荆门市看来，对债权的打包回收，是资产管理公司、荆门市以及欠债企业三方都受益的“三赢”结局——

　　资产管理公司目前剩下的债务都很难回收，或根本无法回收，这些债务不论好坏一起打包给了荆门市政府，使得原本无法回收的债务多少都变现了；

　　债权转移到市政府手中，欠债企业可以专心经营企业、处理遗留问题；

　　政府将包含大量国有企业债务的债权回收之后，有效避免国有资产流失到个人手中，避免发生更大的社会问题，还可更好地进行企业改制，安置就业。

　　据了解，仅半年时间，金贸公司已处理1亿多元债权，在保本的基础上已略有盈余。

　　这让荆门市开始充满信心——在买回来这些债权之初，荆门市是抱着亏本的心态，至于亏多少，在处理之前，谁心里都没底。叶恒出解释，此前状况较好的债权已被各资产管理公司收回，剩下的都是难以或根本无法收回的。

　　债权处置面临三道坎

　　用银行贷款的资金购回的金融债权，六成以上为无法收回的死账。在呆账、安置、银行新贷这种种现实面前，荆门市相关部门在债权处理上显得尤为谨慎，“处理不好，将会产生新的债务。”

　　一下子成为30亿债务在手的债权人，金贸公司并没有“一夜暴富”的感觉。“之前没有任何成熟的方法可以遵循，我们目前所做的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该公司相关负责人说，债权处理主要采取三种方式：对于纯国有企业，以支持企业发展为目的，采用协商解决的方式，根据对方的情况，双方谈判将债务问题解决；对于民营企业，则采用拍卖等强制手段，尽快让固定资产变现。在协商和拍卖均无法实现的情况下，由法院强制执行；荆门市将这些债权回购后，将属于各个区县企业的债权又分包给了各区县的国资局，由区县成立专门公司进行处理。

　　“欠债企业经过了那么多年之后，破产的很多，而它们现在剩下唯一值钱的资产就是土地。”金贸公司主要负责荆门市直企业以及周边东宝区、掇刀区企业的债权处理，这些企业多在市中心，即使采用最下策将土地出让，也能收回成本，甚至还有少量盈利。

　　据介绍，回购债权所花资金绝大多数是银行贷款，债权买回来后，目前的进展异常缓慢。叶恒出介绍，仅荆门市区，完全不能回收资产的企业占整个债权的60%以上，“其他区县的债权处理难度肯定更大”。

　　钟祥市国资局下属金盛国有资产管理公司负责人显得很无奈。该市接收金融债权几个月来，情况“很不好”。

　　钟祥市国资公司一负责人接受采访时介绍，钟祥市的欠债企业基本都集中在农村，企业已没有值钱的资产。“即便有土地，在山区也不值钱。”在收回债权之初，钟祥市已作好了亏本的准备，甚至直到目前，心里都没有底，“不知道要亏多少”。“国有资产的处理问题，一直都很敏感，谁都不敢贸然行事。”

　　其实，类似难题，在金贸公司也存在。荆门市肉联厂欠债数千万，债权打包回购后，发现该公司已严重资不抵债，将其资产全部变现甚至还不能满足处理职工的遗留问题。面对这样的企业，金贸公司只能采取零资产回收办法，希望能以此减轻企业的债务负担。

　　这一目的，也是荆门市决定打包回购金融债权的一个原因。这样一来，原企业债务问题在短时间内是解决了，但一旦解决不好，新的债务又会产生。

　　分析人士认为，在荆门市所辖县市区，完全不能回收到任何资产的企业占绝大多数，通过银行贷款的方式收回债权之后，新的债权关系转嫁到政府与银行之间，导致政府财政困难，“这也是不能回避的新问题”。“金贸公司所面对的资产相对优良，他们可以用资产状况好的企业来补偿那些根本无法回收的企业，但下面县市区依旧举步维艰。”

　　█对话

　　“债权处理不好，就是新负担”

　　——访荆门市国资委党委成员、金贸国有资产公司董事长石文清

　　作为全程参与荆门市对该市金融债权回购的官员，目前兼任金贸国有资产有限公司董事长的石文清，对债权回收有着清楚的认识。11月29日，石文清在他的办公室，接受了本报记者采访。

　　政府花钱不是买负担

　　长江商报：荆门市为什么花如此大的功夫对全市金融债权进行回购？

　　石文清：此前，四大资产管理公司在对荆门市的债权进行处置时，没有更多地考虑社会效益，而导致了一系列问题，另一方面，省里也有相关的回购政策出台，两者结合才促成了荆门市对金融债权进行全部回购。

　　长江商报：政府出面回购金融债权，是不是花钱买负担？

　　石文清：政府出面对所有债权无论好坏打包回购，将债权收回本市，这样有利于在内部对各种问题进行灵活处置。这样可以更多地考虑企业的社会责任，主要表现在安置职工等方面。同时，也便于综合考虑，对企业进行改制，进行资源的合理配置，也不会导致国有资产的过度贬值和流失。

　　目前处理效果超预期

　　长江商报：回购30亿债权花去了多少钱？

　　石文清：(哈哈)这是商业秘密。但是，既然是无论好坏一个价打包回购，所花费的资金肯定要比30亿少得多。

　　长江商报：回购所花费的资金主要来源于何处？

　　石文清：一方面是我们自筹，另外一个很重要的方面就是来源于国家发展银行的贷款。

　　长江商报：回购这些金融债权，会不会增加政府负担？

　　石文清：我们自始至终都认为，债权的回购之后的效果，最关键的还是要看处理的方式方法，一切事在人为。如果处理得当就会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双丰收，但是如果处理得不好，自然会成为另一种负担。就我们目前已经处理的部分情况来看，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期，效果还是不错的。

　　回购历程分解

　　█去年5月，荆门市成立金融不良资产打包处置工作领导小组和工作专班，按照市场化、专业化和自主融资的原则，指定该市金贸国资公司进行融资、收购债权和处置债务。

　　时任荆门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张达华说，对资产包统一组织回购，可以降低不良资产处置成本，可以降低企业资产负债率，有利于处理改制企业遗留问题和维护社会稳定，有利于促进城市信用环境建设。

　　█2005年12月，经荆门市政府指定并授权，荆门市金贸资产经营有限公司利用国家开发银行贷款，整体回购华融、信达、东方、长城等四家金融资产管理公司在荆门辖区内的政策类不良贷款资产。

　　金贸资产经营有限公司组建于2001年12月，是经省政府同意、荆门市政府批准成立的一家国有独资公司，经授权代表市政府履行全市经营性国有资产(金龙泉、中天集团除外)出资人职责，从事荆门市市级经营性国有资产经营工作。

　　█处置回收工作中，市县两级6个操作平台坚持“政府不干预、财政不补贴、企业要满意、国资公司不亏本”的原则，对行政事业单位和国有独资企业采取协议转让方式进行处置；对民营企业和个人在协议不成的基础上，采取公开拍卖；对完全不配合又有偿还能力的，采取诉讼方式解决。

　　█到今年11月，荆门市经过数十轮谈判，将该市30亿金融债权悉数回购到手。

　　█延展阅读

　　国内首个政府回购协议——

　　辽宁省300亿回购不良金融债权

　　到今年9月22日，经过9个月的马拉松式谈判后，辽宁省政府与中国长城资产管理公司最终签订了《债权转让框架协议》。

　　根据协议，长城公司打包转让商业性不良金融债权总额为336亿元，首次转让债权163亿元，其中本金97.38亿元；而债权受让方辽宁省，将出资33亿元资金，回购长城公司沈阳、大连办事处持有的371户地方国有企业的这97.38亿元本金的债权。

　　这一次的框架协议是国内首个商业性不良资产包转让给地方政府。长城公司总裁赵东平称，协议实现了政府、债务企业、金融资产管理公司三赢的目标。

　　通过回购，辽宁省不但以较低的价格盘活了国有资产，完成了装备制造业的产业链条，同时，也为一直停滞在原地的国企改制扫清了障碍。

　　长城公司则通过打包和溢价销售，不但成功地收回了部分资本，实现了利润，并且随之处理掉了一些单独出售无望的企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