氵大 浴

　　■文/程小莹

　　水是有味道的。新鲜的水与用过的水，味道是不一样的。这便是洗澡水，上海人叫“氵大浴水”。

　　我们洗了多少遍身子，做一些千篇一律的动作；水从一种味道，变到另一种味道。

　　我那时住在上海闸北老北站对面的一条叫“北高寿”的弄堂里；弄口有个澡堂子，窗户的缝隙里，飘出白汽儿，和着稀里哗啦的水声；总是热乎乎的肉体气息。我在这肉体的气息和水声里，竟可以分辨出男女浴室之间的差异来；男浴室里的水声更加响亮，就像用木桶盛了水浇下来；女浴室的水是细细地流，漂浮着一点香皂和头油的味道。

　　这使我非常诧异而且快乐。在那时我开始注意洗澡水，并且用鼻子。我说的是在那时弄堂人家没有卫生间这样的概念。每家放马桶的地方在床后，那儿用一块布帘隔着，稍许大一点的，就可以放进一只大脚盆。一家人轮着洗澡，在里面很轻手轻脚，水声很细微，是很克制的。在最后，用一个铅桶盛了洗澡水，小心翼翼地提出来，倒在水斗里。那洗澡水上面一层漂浮着一些白花花的老垢，是人体上积攒起来的东西。水面在冷却，热乎乎的表面之下，是一些残存的体温和人体的气息。它使我最初想到了某些人类的共性，比如老垢。它在人体上积攒起来，悄无声息，在湿润与温存之间，极慢地被搓下来，呈一种两头尖中间鼓的细条状，那姿态从容得奇异。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某个冬天，城市流行一种叫“浴罩”的东西。那是用塑料布做成的像圆顶蚊帐一样的东西，可以用来罩住浴盆，也有用来罩住浴缸。那时候少有空调，也没有“浴霸”之类的取暖器。有了“浴罩”就可以冬天在自家窝里洗澡。太阳是煌煌的，空气里有一种清湿的气息。一家人轮流钻进“浴罩”里，在一个极其狭小的温暖湿润的小气候里，草草了事。这“浴罩”最后被晾起来，像一面旗帜似的在阳光下拂动，滴着水，边上，这家的双缸洗衣机被搬出来了，水管接出来，洗衣机嗡嗡作响，阴沟洞里泛起洗澡水、肥皂水的泡沫。

　　这样的“浴罩”，一般在弄堂口的烟纸店里有售。大多一次性，用过算数。像类似晾干收好以备再用，算是节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