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山菊

　　那种花的名字叫野山菊。

　　野山菊蔓延在家乡的田野里一整个一整个的秋季。那时候我只是个孩子。会因简单的事情而快乐悲伤。有时候在弥漫的细雨中看见那些精致的黄色花朵灿烂繁华的样子，心里会有异样的幸福和寂寞。

　　所有的人都说我是坚强快乐的孩子。微笑的脸，仰望天空时欣喜的眼神。处变不惊不动声色的样子。

　　没有人会知道那些静夜的哭泣，那些被灾难和贫乏磨砺着的自尊自信，那些因着沧桑而渐渐突兀的脆弱。

　　父亲去世之后，苦痛深重的无以复加。幸福离我越来越远。所有的人都说他是累死的。最初的时候我总是一夜一夜的做梦，总是一遍一遍地看父亲背上的重物怎样压迫着他的身体和尊严。我听见父亲的骨骼和心脏在最后的那一刻破裂粉碎的声音……我被那样的情景折磨，有时候以为自己会在那样的梦里猝然死去。

　　他总是辗转在城市的最低层，付出很多很多的体力，然后在每年的结尾拖着疲惫枯瘦的身体回到家乡来。我的父亲，从我九岁的时候就似乎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活着，直到他死去。

　　我总是想，也许死亡是上天赐予他的幸福，和给我的惩罚。

　　他生前的确很需要钱，因为他唯一的女儿痴爱读书。他必须代替他的女儿为此付出代价，直到他把生命交付出去。

　　之后我常常站在村外的山坡上，日日看着夕阳斑斓的颜色染在那条长长延伸的公路上。那曾是一条怎样的路啊！它承载着父亲连同他的负重，来来回回地带给我创痛和希翼。然而就是这条路，此后每一次的眺望都会在心里积淀下更多的疼痛。日日提醒着我似乎永不结痂永不愈合的伤，日日鲜血淋漓。从此失却希望。

　　那一年的秋季我放弃读书，放逐了我所有的梦想。我想我是多么罪恶的孩子啊！我拙劣的关于读书的坚持带给了我一生中最重大的失去。我感觉整个生命都失去依托的时候，也对自己充满了仇恨。

　　那一年的野山菊开的格外灿烂。父亲一直说那是能带给人平淡幸福的花朵。

　　可是漫山遍野花海如潮的样子，是多么深重的讽刺！就如同我最后一次从学校回家看见母亲的时候脸上迅速挂起的笑容，虚假到让我失去所有力量。

　　一个病弱的母亲和她年少的女儿，在强大的命运面前，沉寂的没有一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