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中学老师

　　■文/朱恒夫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句古语，几乎每个人都说过或听过，但大都没有深究其中的内涵。表面上的意思是学生要终身敬重传业的老师，实际上暗含着一个前提条件，即为师者必须做得像父亲一样。

　　许多人都说我命运好，能从一个偏僻的农村走出来，有着一份自己热爱的工作，并在学术上取得了一些成绩。我承认这种看法，但我理解的“命运”是，上天眷顾着我，让我有着知书识理的父母，并让我在小学、中学、大学受业于具有父爱、母爱精神的老师们。

　　我所就读的五讯中学虽然处于海边的农村，但它绝不是一所普普通通的乡村中学，而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江苏省首批新建的19所完中之一。整齐俨然的校舍，花木扶疏的甬道，四周杨柳如烟的操场，荷花盛开的池塘，这些美丽的风景，几十年间总是让我魂牵梦萦，但更让人忆念的是那些教过我的老师们。

　　李天明，我们的校长。他瘦削的脸上，很少有着一丝丝的笑容，一双凹陷的眼睛常常露出冷冷的光，调皮的学生走到他面前，用不着他多少教训，就会在他紧盯着你的目光中赶忙承认错误。所以，我们从心底里有些怕他。一天，他让班主任带话，让我去找他，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挨到放学后，才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一步一步地挪到他的办公室，他用冰冷的态度回应了我的问候后，说：“你家最近生活很困难吧，我为你家向公社申请了困难补助，你拿我的条子到公社秘书那里去领20元钱吧。”我当时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当时我家确实已到了几乎揭不开锅的地步，这20元钱在黑市上也可以买到100多斤大麦呢。这可是救命的钱哪！一个校长，居然会主动地为困难的学生家庭申请补助。

　　万远超，1930年代毕业于复旦大学经济系，因所谓的历史问题而被发配到我们那里。他教过数学、物理等许多课程。我入校后，他教我们英语，我请楚地记得，他每次上课时，总是先恭恭敬敬地笔立着，然后虔诚而大声地说：“LongLiveChairmanMao!”他知识广博，谈吐儒雅，但因为自己的身份，总是和人保持着距离，更不会和人议论着时事。我中学毕业后，经常带着妈妈做的小菜与家里长的芝麻、花生之类的东西去看望他。交往多了，他便把我看作是忘年交，就无话不说了。但说得最多的，就是让我认识到：文革的这种局面一定会结束，社会将需要大量有知识的人，只有不把书本丢了，将来才有做一番事业的机会。我之所以能在高考制度恢复以后，考上南京大学，与他的劝导有直接的关系。

　　谢兵，教数学，但因刻得一手秀丽的钢板字，就兼做了学校刻字的工作。我们在校时，补充教材和试卷都出自于他的手。当时只觉得谢老师的字好看，没有想到其它方面。高考恢复以后，母校在星期天将有意参加高考的往届毕业生都召集起来，无偿地为学生进行补习，每次补习时，还免费发放谢老师刻写的复习资料与试卷。我在一天晚上到学校向孙耀光老师请教数学题时，看到谢老师正趴在桌上一笔一画地刻钢板，所刻的就是准备发给我们的复习资料。我向他说了些感谢的话，他抬起头来，擦了擦酒瓶底似的镜片，慢腾腾地说：“谢什么，好好复习，考上就好了。”

　　这就是我三十多年前的中学老师，他们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子女一样对待学生，所想到的只是学生的成长与成才，而决不会想到从学生身上或家长那里得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