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猪记

　　■文/凌耀忠

　　我做过猪倌。

　　下乡那年初到云南，我16岁，领导照顾我身体不好，让我放猪。那穷地方有一种悠久的传统，猪从来不圈起来喂养，而是满山遍野地放养，所以叫做放猪。

　　猪呢，一律黑色，个个精瘦，你喂它10年也不可能长膘，罕见100斤以上的肥猪。当然问题出在两个方面，一是没有好的饲料，二是生命在于运动，猪们整天放在野外，能长膘么？

　　我刚上任，村领导教育我，说这群猪是优秀品种，不可怠慢。据说这些黑毛猪是元世祖忽必烈西征云南时带来的种，血统和皇家挂上了钩。认识提高后，开始放猪。我管的这群猪，大大小小50多只，习惯在灌木丛中生活，一般规律，早上把它们赶上山，远离稻田，以免糟蹋粮食；夜里再把它们轰到可以避风的山谷，靠近村庄，躲开虎狼袭击。

　　那年头人都吃不饱，没什么东西喂它们，猪的伙食问题，基本是自理的。它们饥饿的嘴，硬是在山野中拱出了一条生路，拱野竹笋，拱野鼠野猫，拱农民的庄稼，尽管会招来一顿暴打。说实话，我为它们抱屈，因为常识告诉我们，猪是不劳动的，它的工作应该是睡觉，待到养肥，一刀捅了放血。

　　终于有一天，我不想放猪了，我想改变它们的生活习惯，把它们圈起来养。于是砍来竹子，围成个百十平米的篱笆圈子，置上几条食槽，虽无像样的饲料，但煮一些草料还是可以凑合的。开头，猪们尚有几分新鲜感，愿意圈养，可不久便出事了。事情出在一头健壮的公猪上，它是猪群的首领，那天忽如跳高的运动员，先是拉开一段距离助跑，之后四蹄腾空飞跃篱笆，率先逃亡。紧跟着大大小小的猪儿，迅速模仿，眨眼间逃光。

　　我的圈养失败了。只好继续放养。业余，我还学了点手艺，比如阉猪。有些公猪实在过分，不得不阉，否则一点膘也不长。还学会了杀猪，尽管猪们精瘦并无合格的可杀，但领导为了鼓励知青扎根边疆，过年总要杀几头的。有次围捕几头待宰的瘦猪，已顺利缚牢三头，未想到其中一猪不肯就范，奋勇挣脱绳索，奔上悬崖纵身跳下，是可谓“猪可杀而不可辱也”。

　　放猪生涯中我也领悟到，其实猪也是有灵性的。记得有头母猪下了一窝猪崽后，竟与邻村的一头公猪私奔进山，一年半后才回来，形体已变得与野猪无异了，长出了狠狠的獠牙。这母猪白天不露面，夜里偷偷来厮会自家的小崽，想来也是猪们的天伦之乐吧。不想村支书闻讯大怒，命令民兵伏击，结果母猪死在一群小崽的簇拥中。

　　放了几年猪，我被抽调去教书，后又上大学，返城。在我栖身的这座大城市，再也看不到那种黑毛猪了，如今人们在自动化的畜场养猪，在流水线上文明地宰猪，猪的一生充满了温柔的豢养，甚至猪的牺牲，也摒弃了原始的血腥操作，这当然是人性的发达与科技的进步啊！

　　可我依旧怀念放猪的日子。我想念它们自由散步的那种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