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绿野：我画的鹰太善良会饿死

　　文/本报记者夏杨 实习生 王秋花 图/本报记者阙道华

　　他是岭南画派大师高剑父的入室弟子，他的画风恬淡自然，一如其人

　　岭南画派“折衷中西、融汇古今”，曾给20世纪中国画坛吹来拂面春风。创始人之一高剑父晚年得意的入室弟子叶绿野，如今已84岁高龄，为人恬淡自然，绘画艺术炉火纯青

　　叶绿野自小家境贫寒，他的艺术生涯有过怎样的曲折？他又因怎样的人生际遇，走进了一代大师高剑父的门墙，成为他的爱徒？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艺人，对人生有怎样的感慨，对后辈青年有怎样的教诲？

　　本月28日，河源市叶绿野美术馆即将开馆，忙于此事的叶老，在他的画室里接受了本报记者的专访。回首漫长的从艺生涯，一向低调的叶老感慨万千。

　　■叶绿野档案

　　叶绿野，1922年生于广东龙川县，为岭南画派泰斗高剑父入室弟子，其画风被高氏誉为“雅淡而富于诗意”。现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广州美术学院教授、广州市文史研究馆馆员。他活跃画坛数十年，在国内外举办个展数十次。他的许多画作被各国有关机构及收藏家所收藏。他1994年创作的《荔香醉江南》参加华夏国际展览获金奖；2001年秋应广东省政协邀请创作巨幅画作《满园春色》，被作为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80周年的礼物。

　　图：岭南画派传人叶绿野

　　漫画“开路”受高剑父器重

　　叶绿野的曾祖父是当地有名的富绅。但到了他父亲这代，家道中落。读完中学一年级，叶绿野一度辍学。后来广东省立老隆师范学校校舍被炸，搬到他们村子附近，叶绿野就在那里读了三年。

　　读师范二年级那年，他画了三幅画参加县里的图画比赛。其中有一幅是漫画，画一个骷髅头，眼睛部分有个人头伸进去，题目叫“自寻死路”，是讽刺汪精卫卖国行为的。结果这幅画得了中学第一名。这件事给他很大鼓舞，他成了远近闻名的人物，很多学生、老师买纸墨求他画画。也因为这，他毕业时被校长留下来，担任了附小教员，教图画、音乐。

　　四年后，抗战胜利，他离开学校，随大哥一起来到广州。就在那一年，他考进了南中美术学院，结识了影响他一生的岭南画派绘画大师高剑父。

　　当时，南中美院一学期学费是120担大米。本来9月2日开学，叶绿野一直等到9月中旬，家里的学费还没寄到，他十分焦急。就带着通知书去学校探看。没见过多少世面的他，一进门就惊呆了，只见南中美院雕梁画栋、古色古香。他战战兢兢地走进去，一位女会计见他没注册，就让他去找高院长。叶绿野中学时临摹过高剑父的画，对这个名震中外的大画家有几分敬畏。要不要去见高剑父，他内心充满矛盾。亭子下有位老人在练太极拳，正犹豫间，那位老人看见了他，向他打招呼。他硬着头皮走过去问好。一问之下，他不禁愕然，眼前就是高剑父。高剑父问明情况后说：“不要紧，你马上去上课吧！”

　　第二天天不亮，他就来到学校，一直到晚上七八点才离开。有一天，高剑父晨运，看到灯光，惊讶地问他怎么来这么早。晚上散步时，又碰到在画室挑灯临摹的叶绿野。几次后，高剑父注意起了这个勤奋而很有才气的学生。当时为省钱，叶绿野租住在离学校很远的郊区。高剑父让他搬到学校来住，并免了每学期100担大米的费用。高剑父还让他担任学生会主席，把好多事都交他办。

　　家中仅有的一条牛腿没了

　　刚读完一年，叶绿野的父亲就写信来，说家里仅有的一条牛腿也卖了（四家人合买的耕牛），无钱再供他读书，让他马上回去。叶绿野理解家里的困难，决定要走。他想求高剑父一幅字留念，并要一张肄业证书。在一个茶馆里，叶绿野拿出了那封信给老师看。高剑父犹豫了一会，叹了口气说，“我不收你学费，你留下来吧。”他答应叶绿野毕业后给他开画展，并送些字画给他，卖了钱自己存起来，两三年后再送他去日本留学。高剑父说：“你先回去。但你一定要回来！”

　　说起“叶绿野”这个名字，还是高剑父帮他取的。他进南中美院的那年春天，一些同学私下里闲聊，说关山月、叶永青等名字很美。而当时他叫“叶庆瑞”，一直想改。这时高剑父回来了，他和蔼地凑上来问大家在谈什么。听说了情况，他想了想，顺口说出一句诗：“雨过有人耕绿野”，认为“绿野”意境不错。从此便有了这个名字。

　　年轻人要多走多看多充实

　　记者：叶老一生坎坷，阅历丰富，您对青年一代的成长有什么建议？

　　叶绿野：凡事见多识广才会有大发展。我的经历曲折，解放后到增城教中学，教生物，还当班主任。当时批判“封资修”，养鸟可以，画鸟不行；种花可以，画花不行。我只好“公私合营”。画鸟不行，我就照标本帮学校画教学挂图。当时也不能去写生，不然说你不安心教学；我就组织学生到野外开展课外活动，一起写生。

　　我年轻时家穷，经历坎坷，见识有限。等生活平静了，就得把它补回来。1979年我调到广州美术学院后，就利用各种机会，全国到处写生。长江流域、黄河流域都走遍了。

　　见识少，视野就窄。我以前画孔雀配石榴，画得很小，因为我见过的南方石榴都很小。后来到北方一看，两三斤重的都有。还有画葵叶，我以前画得也较小，后来到海南，看到有几米长的；再到新加坡，看到有的葵叶天生就像修剪过一样整齐。我到北方写生，才开始画苹果。到山东写生到了牡丹园，一千多亩的牡丹啊。这些体会不出门是感受不到的。

　　在南中美院时，有几个和高师（叶绿野对高剑父的称呼）特别好的学生，高师就根据我们各自特点分配专攻方向。高师让我画花鸟，但他说，要开画展必须有大幅的画才行，所以他教我画孔雀。当时我没有见过孔雀，高师就找来照片，但也只有黑白那种。当时最发愁的是孔雀尾巴与背部结合的地方，还有孔雀头上的冠羽，总是画不好。

　　那时画的孔雀都是想象中的样子。后来一次路过郊区一个园林式酒家，看到笼子里有只特别漂亮的鸟，观察了很久还是不认识，直到看见说明牌才知道那就是孔雀，只是羽毛残了些。后来在状元坊看到有卖孔雀尾羽，非常惊喜，虽然买一支就要花掉一个月的饭钱，但还是买了下来。

　　画画贵在传神要画出个性

　　记者：在您的笔下，柳条飘荡，月色朦胧；雀鸟相依，啾啾合鸣，特别悦心、悦目。您是高剑父的学生，但与他笔下多鸷鸟猛兽的风格迥异，您的画风格清雅脱俗，充满诗意。您怎么形成了这样的风格？

　　叶绿野：这和高师的指导有关，也和我的性格有关。高师主张艺术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画画的人对事情有看法和感悟，并应该融入到作品中去；当画中有了人的思想，才会有长久的生命力。我在课堂上当面批评学生，有熟练的技法是不够的，能把事物画得栩栩如生，这只是最基本的要求。就像做文章，词能达意并不见得水平高。画画能画得像，只需要几年工夫就行了，但这远远不够。画要能传神，能传达画家的思想和感悟。

　　人家说我的画清雅，可能也与我的个性有关。我觉得大街上忙碌的人，并不是为了晚上那顿饭，而是为了将来的好生活。我们画画就要表现出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我是画花鸟画的，各种鸟都能画，但是我很少画鹰。因为画得像还不够，要画就要画出鸟的性格来。而老鹰性格凶猛，这种个性我能画出来吗？它的凶猛是同其他动物的搏斗磨练出来的，他的爪、嘴都充满力量，而我画的鹰很善良，这样的鹰只会饿死。所以画过几幅就不画了。

　　我画孔雀，它美丽而悠闲。我画的孔雀在绿茵上漫步，能表达出我的情感。我的理解有时和别人不同，画面上表现出来的情趣也不同。比如我有一幅画，画两只公孔雀一只母孔雀，有人说两只公孔雀一定会打架，我却不这样认为。我取的题目是“别来无恙”，我认为他们是久别重逢，正在相互问候。另外我还画过一幅画叫“迪士高”，几只螳螂在跳舞，有只麻雀伸着头看，正欲振翅飞来。有人说，麻雀想吃螳螂。而我的理解是，它想下来一起跳舞。我的话表达的是我的想法，万物和谐相处，不要矛盾和斗争。

　　我也曾经说过，做人应该傻一点，人与人之间并不是完全的利益关系，求大同存小异就可以做朋友。凡事不要太认真，要看得开一些，学会宽容，我们何苦用别人的缺点来折磨自己！我的人生格言是，知足常乐，不足也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