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费能力体现大国实力（讨论）

　　编者按：中国市场的巨大潜力早已被世界各国所公认。中国人的消费能力将给中国带来怎样的影响力？高消费的中国对世界又意味着什么？清华大学国际问题研究所教授何茂春，浙江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侯若石，人民日报高级编辑丁刚围绕这些问题展开了讨论。

　　●世界强国的发展史说明，国力的强大，既离不开生产财富，也离不开消费财富

　　●如果说过去中国廉价的商品为世界提供了低成本的发展机会，那么今后中国持续的消费增长会为世界带来百业繁荣

　　●未来中国经济可持续发展的动力来自于中国内部，来自于如何把中国国民的消费潜力发挥出来

　　消费实力是一种国家实力

　　丁刚：初到美国的人都会惊讶地发现，美国什么东西都要大一号，住房大、汽车大，甚至连平时喝的咖啡，杯子也要比欧洲大得多。这个“大”之中，当然有浪费的一面，但也能够反映出美国的个人消费实力。去年全球最大的连锁超市沃尔玛的营业收入是3000多亿美元，有八成来自美国本土的3400多家分店。如果按照美国3亿人口平均计算，每个美国人，甚至包括刚出生的婴儿仅从沃尔玛就买了800美元的商品。这就是实力。真正的强国不仅在于能够为人类创造大量的财富，也有着强大的个人消费实力。

　　何茂春：虽然政治大国实力不完全由消费水平决定，但经济大国肯定是生产水平和消费水平都很高的国家。这是因为经济大国要实现可持续发展，必须依靠生产和消费并举，进口和出口两旺，引进和输出均衡，收入和支出双高。消费的增长标志民生改善和市场活跃，而这两个因素是经济可持续发展的重要保障。美国占世界总人口仅为4.5%，消费实力却是世界第一。如果以人均年购买力在7000美元以上的人数比较作为排名依据，排在第一位的美国为2.425亿人，占美国人口的84%。

　　侯若石：世界强国的发展史说明，国力的强大，既离不开生产财富，也离不开消费财富。具备生产能力，而缺乏消费能力，国力是缺失的。生产为消费服务是世界强国发展的客观规律。

　　消费往往是主导产业革命的动力。第一次产业革命，英国的国力超过中国，这是因为蒸汽机的使用创造了生产财富的新手段。同时工业品消费进入了普通家庭，老百姓的纺织品消费迅速增长，刺激了纺织业、服装业和染料业等工业的发展。第二次产业革命，美国国力超过英国，电力和内燃机开创了批量生产方式。福特汽车公司把轿车定位为大众消费产品，生产流水线技术也应运而生。第三次产业革命，美国仍然是世界经济强国，靠的是电脑和互联网在家庭的普及。为了适应消费个性化的新趋势，数字化技术被应用于制造业，刺激了经济发展。

　　我们不难看出，世界强国通过新技术的发明和应用在产业革命中处于领先地位，而刺激消费是世界强国开展技术竞赛的重要渠道。新技术常被首先用于军事领域，但新技术往往在被应用到大批量的消费品生产之后，才成为产业革命的主导技术，其价值也被充分体现出来。20世纪中期，美国空军使用了计算机。为了军事联络，互联网也首先在美国国防部使用。在应用到民用生产和生活消费之后，这些技术才推动了20世纪后期新产业革命，美国也得以继续保持世界经济的霸主地位。

　　运用政府职能扩大消费市场往往是世界强国进行国力较量的重要手段。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西欧国家为了突破国家规模对消费市场的限制，在有关国家政府倡导下，建立了共同市场，即欧盟的雏形。1999年，欧盟成员国不惜让度某些国家主权权力，成立了统一大市场。消费市场规模扩大使欧盟的经济总量超过了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

　　丁刚：在经济全球化深入发展的今天，强国之强将更多地展现在对全球经济拉动的贡献上，而这个动力就来自于国民的消费。没有强大国民的消费实力，称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强国。美国为什么是强国？很多人看到的是美国的政治、经济和军事实力十分强大，其实，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它是世界上头号消费大国。因此我们说美国经济是世界经济的引擎，这个引擎的动力主要就来自于美国国民的个人消费。美国人买什么和不买什么，对某种商品买得多还是买得少，不仅对全球经济来说是举足轻重的，对全球政治、外交的影响都不可小看。

　　何茂春：2005年，美国进口16709.4亿美元。其中，美国从东亚地区的进口占50％以上。因此这些年来，亚太地区的任何双边和多边外交，背后都有美国的重大影响。东亚区域合作美国能时时插手，不是美国的军事干预的结果，而是美国的经济实力的巨大影响。近年来美国把进口纺织品配额的一部分分给东盟和南亚国家，就是运用购买力施加政治影响的例子。欧盟在普惠制改革中，也通过在发展中国家中均摊其消费实力而展现实力。日本为了“入常”而扩大在非洲和拉美这两个“票仓”的进口，目的也是展示其经济实力。

　　中国消费水平处于何种地位

　　侯若石：与很多国家相比，中国的家庭消费水平相对落后是十分明显的。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的家庭消费占国内总产值的比率不升反降，从1990年的50%降到2003年的40%，这一比率的世界平均水平为62%，发展中国家为58%。在世界银行的统计中，中国排在倒数第4位。虽然中国经济总量已经超过意大利等国，但家庭消费总额却不如意大利。可见，中国的家庭消费水平与其世界经济大国的地位是不相称的。

　　何茂春：通常意义上，我们谈到国家消费能力主要包括：国内投资和居民消费能力、货物和服务进口能力、技术进口能力、企业海外兼并和收购能力等几个方面。28年来中国经济腾飞是不争的事实，经济飞速增长的原因和结果都是消费的增长。但是，由于国内悠久的储蓄传统、教育和医疗保障制度缺陷、西方限制中国高技术产品进口和限制中国并购等各方面原因，中国的消费增长还落后于生产的增长。这具体表现在投资快于消费、出口超过进口、外汇储备和个人储蓄双高等。

　　丁刚：英国《独立报》最近的文章说，10亿人口并不等同于10亿消费者。北京和上海的2000多万人口可能已熟知了西方零售商，但这些城市以外的地方却没有多大变化。瑞士信贷集团认为，中国人口占世界总人口1/4，但消费总量却只占世界的4%。这说明两个问题，一是中国仍然存在着消费不平衡的问题，城市里的人花钱多一些，农村的人花钱少，原因是收入差距较大。二是不敢花钱，存钱多，花钱少。有没有消费实力不仅是有没有余钱可花，还有一个敢不敢花的问题。有钱可花是指有富余，除了吃饭、养家等必需的消费之外，还有多余的钱去旅游，或购买等离子彩电、数码相机、iPod甚至更多的高档产品。敢花钱还意味着没有或较少后顾之忧，不用为小孩将来上学、看病或退休后养老担心。调查表明，去年中国个人存款占家庭收入的30%，这么高的存款率在世界上也是数一数二的。这一方面说明，中国人后顾之忧还比较多，另外也意味着消费潜力很大。现在中国人存在银行里的个人账户总额约达两万多亿美元，就算拿出1/10来消费，就是2000多亿美元，那就会对中国和世界经济产生一定的影响。

　　何茂春：近年来，中国居民消费水平的增长速度震惊世界。无论是国内置产和海外购物，连发达国家的居民也叹为观止。中国实际消费水平可能比已知的高，因为用人民币的汇价衡量中国购买力显然不尽合理。随着中产阶级这一消费主体的扩大以及对其他消费主体的拉动，中国会迅速成为世界主要消费市场之一。近二十多年来居民消费占GDP比例的下降是收入上升、人口结构变化和投资高速增长的结果。随着中国经济不断增长和消费潜力的进一步挖掘，中国有望在2010年成为世界前五位的居民消费国。

　　中国消费水平提高对世界意味着什么

　　何茂春：高消费的中国是世界的新福音。如果说过去28年中国廉价的商品为世界提供了低成本的发展机会，那么今后几十年中国持续的消费增长会为世界带来就业增长和百业繁荣，会给各大洲不同水平的国家带来巨大商机。

　　侯若石：增加家庭消费，不仅是中国的国内经济问题。从全球高度认识，它是中国作为负责任的世界大国的重要作为。近年来，除了美国和法国之外，主要发达国家的家庭消费增长速度均在下降，消费品产业的生产能力过剩已经成为世界经济增长的最大障碍。作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中国增加家庭消费对吸收全球过剩的生产能力，推动世界经济增长，将做出历史性贡献。更为重要的是，中国不但将在扩大消费量方面有所作为，更可以在改善消费方式上大有作为。全球面临过度消耗能源和资源的消费方式的挑战。发达国家，特别是美国的高消费模式已经难以为继。在从低消费转向高消费的过程中，中国可以避免发达国家消费方式的危害，着力于调整消费结构，减少消费对能源和资源的消耗，以节约型消费代替浪费型消费，中国的绿色消费方式必将有利于全球的可持续发展。

　　丁刚：世界经济正进入一个消费产品剩余化、多样化的时代，现在缺的不是生产者，而是消费者。消费者的发言权、影响力要大于生产者。中国的强大不仅取决于我们能够制造多少产品和我们制造了什么产品，也取决于我们买什么商品，买多少商品。从这个意义上讲，未来中国经济可持续发展的动力来自于中国的内需，来自于如何把中国国民的消费潜力发挥出来，使中国经济从依靠外部消费的驱动转变为依靠内部消费的驱动。这个转变就是中国未来改革的重点所在。现在经济学家们都在谈论世界经济的失衡，为全球可持续发展担忧。很多人把问题归结为，美国人存钱太少、花钱太多；中国人存钱太多、花钱太少，而解决的途径只能是美国人多存点钱，中国人多花点钱。从这个角度来看，中国未来为全球可持续发展的贡献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将取决于提高消费水平。

　　中国怎样才能更快地拉动消费增长

　　丁刚：中国已经成为全球名列前茅的生产大国，但要成为一个消费大国，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我们在提升消费实力方面所面临的挑战，恰恰也是我们在通往强国之路上必须解决的难题。比如，我们要让更多的老百姓有更多的钱可花，就包含了两个层面的问题，一是增加收入；二是缩小贫富差距。再如，要让老百姓敢花钱，也包含了两个层面的问题，一是逐步建立起一定的福利体制，让老百姓没有后顾之忧，不用为养老防病或是孩子未来的教育发愁；二是培育一个运转有序的市场，让大家不要总是因为害怕买了假冒伪劣产品而提心吊胆。

　　侯若石：要提升消费能力，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方面就是改革宏观经济管理体制。发达市场经济国家的经验教训说明，最重要的宏观经济目标是就业，失业是家庭消费不足的关键因素。中国的失业形势比较严峻，城市劳动者失业率较高，大学生失业有恶化趋势，农村的隐形失业有增无减。

　　何茂春：扩大消费首先应当解决贸易平衡问题。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扩大进口，减少贸易顺差。扩大进口最主要的代价是对相关企业形成直接竞争压力，但没有数据证明一定会带来经济的负增长。近年来为解决顺差，我国采取一些限制出口的政策，没有解决问题。所以应当出口进口双鼓励。“贸易依存度会带来高风险”原来只是假设，而历史的分析表明，这原是一个伪命题。各国经验证明：扩大进口消费会对宏观经济有许多贡献： 不仅带来有效供给，满足有效需求，带动经济增长和就业，还可增加进口环节税收，扩大公共财富积累，提高生产能力。美国、欧洲、日本过去30年消费品的进口对国内消费水平确实发挥了巨大的拉动作用。

　　此外，消费能力的增长取决于市场。政府对中国消费能力的提升有重大作用。第一是有所作为，比如制订消费规则，维护消费秩序，建立社会保障体系和经济预警机制，限制垄断消费，鼓励民间消费等。第二是不作为，即不干预合理消费。这里要澄清一个问题：消费可能有浪费，但消费不等于浪费，“鼓励消费”也不应该被指责为“鼓励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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