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也是景观（旅人心语）

　　大院里小湖水面已结了薄冰，显示了冬天的来临，我忽然想起曾经热闹的南戴河北戴河，此刻一定是冷冷清清的了。

　　记得立秋那天，我们一家前往南戴河，据说那里游人比北戴河少，沙子比北戴河的细。但到了那里方知，游人其实不少，沙滩上连遮阳伞都一个挨一个。

　　南戴河原本没多大名气，它是秦皇岛市抚宁县所辖的一个小地方。只因它有个海滩，沙软潮平，滩宽水清，潮汐稳定，冬无严寒，夏无酷暑，随着改革开放，游人日众，它的好处才日渐被人认识，还被誉为“天下第一浴”。

　　十多年前，妻儿曾来过这里，住在一个旅馆里。他们不止一次描绘过：从住地到海边，要穿过一片小树林，翻过一个小山包。他们住的是楼房，而当时的南戴河，绝大部分都是平房。刚才我们驱车寻访过，但旧时的楼房、山包和树林，都已经没了踪影。此刻，我回首岸边，却见许多高楼宾馆，其中有两栋高大建筑并排而立，如同双子星座。南戴河人完全改变了它的旧貌。

　　这天没有下雨也没有太阳，但灰蒙蒙的天色，没有稍减游人的雅兴，在海里拍打着浪涛的泳儿，在遮阳伞下歇息的人们，个个都兴意盎然。沙滩上有许多“生意人”，大都是太阳伞、橡皮圈和竹椅的出租者，此外还有卖黏玉米的。出租者给游人搬椅子、支太阳伞，他们默默地忙活着，卖玉米的也不吆喝，只用塑料袋提着穿行于人群中。游泳者日落不出水，生意人也是天黑不收摊。

　　那天夜里10时许，我们徜徉街头，只见热闹赛白天，那些生意人，个个都毫无倦意，尤其是那些小本买卖者，如卖烤鱿鱼、烤玉米的，或坐地或沿街，都在大声吆喝。时到12时，商店不关门，生意不停歇，如同南方城镇。沿海滩的那条街上，还有许多年轻旅者，骑着三人、四人合骑的自行车，玩得很欢——那是奇特的出租车。能挣多少我不得而知，但生意做到深夜，却令人感到他们为谋生的执著。披星戴月，辛苦经营，不失劳动者的本色。

　　南戴河北戴河，两地相距不过20分钟车程。到了北戴河市区，在一个路口问交警：“到海边怎么走？”“直走半分钟。一分钟就到海里了！”我们都乐了，“这里的警察真幽默！”

　　北戴河，十年前我先后来过两次，都是来参加学习班。印象中，北戴河的文化内涵，比南戴河多得多。它的历史久远，人文景观多，名气也大。而当地百姓靠海吃海，却是两地皆然。许多当地人，都在这里做小生意，开饭馆、卖海产、出租竹椅、太阳伞、橡皮圈、卖黏玉米。

　　我想起我采访过的三位朋友——各有色彩的人生。一位是青年，当地人，没考上大学，到这里出租橡皮圈和竹椅，橡皮圈租一天5元、半天2元，竹椅一次5元或2元，干两个月挣四五千元。一位是海滨公路边一间简易小屋的店主，东北一家大厂的工人，因效益不好而自动下岗，到这里竞标一个小摊位，卖饮料、面包一类小商品，两个月也是挣四五千元。还有一位是退休老人，是“四清”时闻名全国的桃源村附近的刘庄人，那时他被“隔离交待问题”，好几个月下不了“楼”，平反后不在村里干了，后来卖西瓜，再后来又在这里改做租橡皮圈的小生意，就是不愿依赖孩子生活……印象最深的是出租橡皮圈的那两位，因为整天都在海边，皮肤都晒得很黑很黑，那钱挣得也是极为不易。他们的生意很公道，明码标价，不存在短斤缺两或以坏充好一类问题。他们的收入，完全是劳动所得。已经过去多年了，但他们的形象仍留在我记忆中。“他们现在还会在这里吗？”我几次在心里这样问，并下意识地在海滩上多次寻看过，但人世沧桑，哪里会有他们的影子？！

　　不过，今天海滩上那位脸孔黝黑的卖黏玉米的中年妇女，又引起我的关注。一穗卖一元，比北京便宜。“你一天能卖多少个？”“100来个。”“能净挣多少钱？”“就五六十块。”“一年能挣多少？”“哪里有一年？也就一个月，玉米就没了。”看来，这也许是挣得最少的生意，但她选择了这一挣钱方式，想必也是尽其所能了。

　　在这里，海鲜大排档到处都是，价钱不算便宜，一斤螃蟹北京东郊菜场卖32元，这里却卖40多元。吃了两三次海鲜，第二天晚上我说：“晚饭吃点面条吧，不吃海鲜了。”儿子知道我们要省钱，立马反对：“为什么？我们干嘛来了？”女儿更有奇论：“再说了，人家要不趁此赚点钱，冬天来了他们吃什么！”我不赞成连同“宰人生意”都谅解（后来和北京饭馆比，方知不算贵），但海滩生意，每年只能做两个月也是事实，随着秋风起，游人稀少，他们就只好另谋生计了。我感念的是那些出租竹椅、太阳伞、橡皮圈的人，尤其是那卖黏玉米的，他们的生意时间更短！

　　不过，孩子的话让我产生一种联想：我们今天到此旅游，“干嘛来了？”真正的目的，确实就是观光、游泳、避暑、吃海鲜。但我又分明感到，对于一种人生的体味，也许更有意味在。

　　寻访人生，是记者的一种职业习惯，但我想，对于一般旅者，又何尝不是一种有价值的项目。游览一处景观，仅仅留下几个可以定格的自然或人文图像，何如顺便寻得几色鲜活的、具有鲜明时代色彩的人生？人生也是一种景观，忽略了它，行旅无疑也是欠完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