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禁赌令”折射的干部落马轨迹

　　本文记者杨春

　　■核心提示

　　今年8月11日，武汉市纪委发出5条禁赌令，严禁全市干部与亲属之外的人员“带彩”打麻将、玩扑克。随后，有关方面印发了1.5万张红色“禁赌卡”，

　　然而，偏偏有干部顶风而上。11月初，省纪委通报9起干部赌博案，其中涉及武汉市的有4起。

　　省纪委一名参加查处的官员说：“党员干部赌博绝非孤例。问题的严重性在于，不是单个或者少数人，而是形成一股风气。赌博的动因有受风气影响、借赌索贿、靠赌生财等。”

　　今年9月，一封举报硚口区两名处级官员赌博的信件，摆上了武汉市委书记苗圩的案头。他当即批示，责成武汉市公安局和市纪委组成专班严查。

　　来信所举报的两个处级干部，分别是硚口区检察院反贪局副局长袁某、硚口区建设局党委书记王某。

　　武汉市公安局通过对涉案人员的突审确认，此二人多年参与打麻将赌博，一次输赢至少在5000元左右，且聚赌成性。一月之后，武汉市有关部门作出决定，对二人进行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并免去所有公职。武汉市纪委常委、监察局局长洪子华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这是一起顶风违纪赌博案件：“不仅要严肃处理，还要通过媒体予以曝光，以作警示。”

　　袁某、王某二人不是因赌博遭受处分的最高级别官员，官至厅局级的武汉市蔡甸区区委常委刘某也因赌博遭受处分。

　　武汉市监察局一名官员表示，从科级到厅局级均有官员因赌博落马，凸显出党员干部禁赌环境之恶劣。

　　一起刑事案揪出两处座

　　说起袁某和王某的赌博据点，就不得不提及位于汉口京汉大道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餐馆——家食府餐厅。武汉市公安局一名办案负责人透露，发生在这个餐厅包房里的一起刑事案件，牵出了震惊武汉的党员干部赌博大案，“案件非常曲折，险些让他们蒙混过关。”

　　12月5日，天气阴沉，记者在长长的京汉大道上找到了家食府餐厅，餐厅门面很小，但生意却很好。

　　在知情人带领下，记者来到餐厅后院一座隐蔽的小楼里，在二楼一个普通包间的隔壁，有一个包房陈设豪华。知情者告诉记者：“这就是两位被撤职官员聚赌的包房。”

　　用餐过程中，当记者问及餐厅是否可以打麻将，服务员称自己是新来的不知道。此时，在一旁收银的老板娘警觉地打量着记者。

　　今年2月18日下午，家食府餐厅后院二楼包房内的麻将声此起彼伏，参赌者四人：硚口区检察院反贪局副局长袁某、硚口区建设局党委书记王某、武汉玉龙环保消防技术开发公司经理张萍(化名)、个体经营户连华(化名)。早在四个月前，他们就已在此结成了“麻将搭子”。

　　警方证实，家食府餐厅周老板和袁某是好朋友。当天，周给袁打电话，让他到餐馆聚聚。大概下午三点，先后到达的这群人就开始“斗地主”，后来又开始赌博。

　　他们赌得越来越大，一次输赢高达万元以上。开始双方还相处正常，到后来就变成了“血拼”，赌红了眼的四人后来发生口角。

　　当晚10时许，张萍之弟邀约社会闲杂人员汤某等五人，以袁某、王某、连华设骗局赢张萍的钱为由，到餐厅二楼包房对袁某等人实施殴打，现场抢走赌资六七万元。

　　武汉市公安局知情警官程文(化名)说：“张萍专找有身份的党员干部赌博，然后找人实施绑架，威胁告发他们，然后索要钱财。”

　　当晚，张萍弟弟等人把三人绑架到东西湖一招待所，逼每人写下一张10万元的借条。

　　张萍等人为何敢如此猖狂？

　　“她深知一些党员干部喜欢赌博，但是又怕被曝光，她是利用了这种心理作案的。”程文分析。果然，被无情殴打的王某，虽然断了7根肋骨，但事后并没有报案。

　　纸终究包不住火。咽不下这口气的个体户连华后来向江汉区公安分局报了案，该局刑警大队马上立案侦察，并在应城抓获了已潜逃的张萍，定为抢劫罪。

　　知情人透露，在刑事案件的审讯中，袁某和王某并没有多说话。“因为他们知道，事情一出来，自己的位子就保不住了。”

　　“不过张萍等人不服气，写举报信给市委书记揭发他们。接到苗书记的批示后，我们就开始行动，调查处理赌博案了。”程文告诉记者，正因为这样，才把两名处级干部暴露出来。

　　“赌博太正常，被发现是点子低”

　　虽然案件尘埃落定，但事情却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但不少人认为：“他们两人是撞到了枪口上，赌博太正常了，被意外发现是点子低。”

　　12月6日下午，记者来到硚口区建设局，局纪委对王某赌博一事只字不提，同事们也表示不好作评价。连门房师傅听到记者问话，马上说自己是昨天才调来的，不认识王某这个人。

　　一位知情者告诉记者：“王某个子高高大大，看起来很普通。不过赌博对他们来说并不稀奇，只要没人检举，就可以高枕无忧。”

　　相比建设局的回避，硚口区检察院反贪局似乎多了些“温情”理解。门房师傅表示，自己对袁某印象还好：“他很精瘦，平时对大家都很和气，出这个事情太没意思了。”

　　据了解，袁某1996年从部队转业下来，和同事相处一直很好，为人处事都不错，顺利地走上了领导岗位。该局一负责人孙明(化名)认为，如果不是这起刑事案子牵出来，袁某赌博的事也许根本没人会知道。

　　“领导干部里面，一些人都会打麻将，也爱打麻将。禁赌令以前，武汉是允许同事间、亲友间带彩打牌的，我平时见过赌博输赢比这更大的。要我说，是他们碰到枪口上了。”对于局领导涉赌撤职这件事，孙明这样说道。

　　据介绍，案发前两三年，袁某就退居二线了，今年59岁的他这次受到了党纪处分，并被免去检察委员会委员职务。案发后，单位也找袁某谈过几次话。他态度很不错，对于单位有负罪感。“不过检察长压力还是很大，单位和家一样，一点坏事也不希望传出去，对单位建设不好。”孙明告诉记者。现在，袁某已经不来单位走动了，手机号码也换了。

　　当记者提出想采访袁某，孙明笑言，这样的事情很不光彩。经过多方努力，记者终究没能联系上袁某和王某。

　　麻将桌上区委常委赢得30万

　　被省纪委通报的几起赌博案中，蔡甸区区委常委刘某算是职位最高的一个。他“在赌博中赢得30余万元”。耐人寻味的是，刘某固定的牌友是清一色的私营企业主，这也是官员赌博的典型特征之一。

　　刘某给人的外在感觉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挥金如土，他对自己从赌场上赢来的钱藏匿得很深，直到案发后才被查出。蔡甸区纪委一负责人对记者叹息：“国家一级公务员月工资也不超过5000元，可一个区委常委参与赌博却敛财30万元，确实触目惊心。”

　　12月7日上午，记者来到蔡甸区建新小区，找到刘某的家门口，发现门上灰尘很厚。4楼一住户介绍，出事之前，刘某就很少在家里，老是和自己的朋友出去聚会。当记者问及是什么样的朋友，她显得有些神秘：“一起打牌的朋友，都是老板，楼下经常停着豪华小车。”

　　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居民说，刘某平时看起来很节俭，一点也不露富，“没想到打那么大的牌”。

　　曾任蔡甸区委常委的刘某也曾是个“风光”人物。以至于记者采访时，居委会的阿姨还啧啧有声：“他是大领导，只有在开大会的时候我们才有机会看见他，怎么敢说他怎么样呢？”

　　就是这样一位“大领导”，据有关部门查实，他从2000年以来沉溺于打牌赌博，经常利用晚上和节假日，在饭店、会所和他人家中打麻将。

　　刘某的抹牌对象，一般多是那些有求于他的私营企业主。最初由“带彩”娱乐到赌博，且赌注越来越大，有时一场输赢达1—2万元，他在赌博中共赢得人民币30余万元。

　　纪检部门办案官员说：“这30万，都是从私人老板口袋中赢来的，是赢也是送，不过是一种巧妙的方式。刘自己也交代了，他的牌技很一般。”

　　其实，身为区委常委的刘某参与赌博一事，他所居住的建新小区很多居民早有耳闻，但直到他因经济问题被“双规”，移送至司法机关处理后，有关部门才查处他的赌博问题。

　　为什么没有人愿意举报刘的赌博问题？

　　建新小区一位师傅说：“现在就是这样的风气，都爱打麻将，打的时候都要带点彩。如果这次不是因为有人举报，谁会去说呢？”

　　“据我对他的了解，赌博贪财只是一方面，也与沉溺赌博玩物丧志有关。”刘某曾经的同事、蔡甸区政府办公室一工作人员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惋惜。据其介绍，刘是从该区新农街一个小主任一步一步升到区委常委位置的。

　　蔡甸区委办公室一名官员，在得到记者不表露其身份的许诺后，对记者说：“他当街道办主任时就是分管城建、土地工作，后来到区委还是分管这些。”

　　熟悉此案的官员认为：“就是因为工作上的便利，刘某在这个位置上结识了很多私企老板，他们也乐于利用赌博的机会来‘送’钱给他，这种情况下，刘不赢得30万才怪。”

　　血防所副所长开起“麻将室”

　　一个穷单位的“第5把手”，典型的基层干部，每场赌博输赢在1到3万元之间，还在家里开“麻将室”聚赌，新洲区血防所副所长陶某开麻将室目的很简单：敛财。

　　12月7日下午，忽然下起冷雨。记者来到新洲区血防所办公地，这是一栋非常破败的三层小楼。楼道里连灯也没开，昏暗冷清，这就是陶某所在的单位。

　　2005年5月至今年8月，这位血防所副所长、党总支委员支持妻子与他人合伙在家里和租用的场地开麻将室，邀人赌博，一场输赢可达1万－3万元，每次还可提取700元台位费。

　　血防所正在值班的李亮(化名)告诉记者，陶某从2001年调到血防所工作，对同事和下属都很好，业务能力也很强。

　　“陶某肯‘奔’，所以家庭条件不差。”李亮介绍，陶家在新洲区商东小区里面，虽然房子和装修一般，但在新洲已属殷实人家了。陶的老婆在气度街上开个小餐馆。“听说后来又改开麻将室了。”

　　新洲区卫生局纪委书记潘明(化名)向记者透露，陶某头脑很灵活，他想到了以自家房子开麻将室赚钱的主意。为避免嫌疑，他以爱人的名义开了那间麻将室，生意非常红火，经常是人潮涌动。陶自己也参与赌博，但更多是为麻将室招揽生意。

　　据有关部门查实，“陶某邀来赌博的并没有卫生系统的同事，多是些经商的人。”潘明认为，陶某的赌博和生存环境有关，但当记者具体询问时，潘明又语焉不详，只感叹陶在赌场中“有能耐”。

　　在和记者的交谈中，李亮一直抱怨血防所效益不好。他说，所里普通员工一个月的收入仅为500元，作为领导的陶某也只能拿600多元。

　　当听说陶某一场输赢上万元，李亮的眼睛都鼓了起来：“真想不到啊，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个天文数字。”

　　也就是这个 “天文数字”，让陶某栽了跟头。2005年12月26日，当陶某在麻将室赌博时，被公安机关抓获。

　　纪检部门通报也称，从今年8月上旬开始，陶某先后4次在麻将室与他人赌博，个人输赢1万元以上。

　　日前，新洲区纪委、区监察局已立案查处了陶某参与赌博的问题，决定撤销陶某的区血防所党总支委员职务，行政撤销区血防所副所长职务。

　　血防所一职工告诉记者，陶某现在只是一名普通员工，待遇和普通员工一样。在一次党员大会上，陶某被要求发言，他只说了一句话：“各位别学我，一生快到头了，还跌了个大跟头，都是赌博害的。”

　　当晚，记者电话连线陶某，希望他能接受采访。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只是说：“事情过去了就算了，没想到我这么小个干部都被查处了。”

　　知情人士说，案发后，陶的麻将室关门了，“在当地的震动非常大，很多有党员干部背景的麻将室都转向了，大家明显感觉到了市里的禁赌令是在动真格，现在参赌的党员干部少多了。”

　　█对话

　　“官员禁赌，要建立长效监督机制”

　　——访武汉大学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尚重生教授

　　尚重生教授是武大名嘴，素有“社会解剖师”之称。围绕武汉禁赌令和湖北省纪委全省通报党员干部赌博一事，记者与他展开了一席对话。

　　禁赌令需要长久有效地贯彻

　　长江商报：您对今年武汉推行的禁赌令怎么看，它推行的必要性在哪里？

　　尚重生：禁赌令反映了严加管理领导干部的新举措，从生活作风和八小时外的活动来把关是很必要的。但这存在一个长效机制的问题，禁赌令不能是运动式或者暴风骤雨式的袭击，而是需要长久有效贯彻的。因为官员赌博这个问题，从轻的来说是个素质问题，重的来说是个风纪道德问题。目前只能说是用外在手段，治标不治本。如果没人举报，或者赌博者采取更隐蔽的方式，又该如何抓呢？

　　长江商报：如果存在您所说的隐患，又该如何规避呢？

　　尚重生：我认为要建立一种相互监督的机制，既然是针对党员干部的禁赌令，那么抓赌的人自身也是领导干部，如果他们只是监督别人，就没有形成一种回路。当然，根本的办法还是要领导干部感受到来自群众的压力。其中监督机制要形成几股力量，由禁赌专班、纪委、公安和媒体共同完成，不是领导与被领导关系，而是互相监督的关系，根据权力监督的基本原理，以权利制约权力。

　　党员干部赌博丧失公信力

　　长江商报：党员干部参与赌博的危害在什么地方？

　　尚重生：赌博有几个基本的危害，能引发犯罪、贪污、家庭不和、社会风气不良。而党员干部代表了党和政府的形象，如果沉迷赌博会让我们的执政者丧失公信力，老百姓不会认同。我认为，党风、政风、官风是社会风气形成的源头，一定要从源头上严肃，否则危害社会。

　　长江商报：为什么很多干部选择和私企老板赌博？

　　尚重生：这就是一种变相的受贿，输钱给这些干部和送钱去他们家没有区别。如果说是因为喜欢玩牌，为什么不找收入低的对象来玩？这里就存在一个腐败联盟的说法，那些涉赌干部和陪同赌博的私企老板是一个利益共同体。他们把权力拿到市场中流通，不止是堕落，简直是丧失了底线。

　　基层干部开赌场的，则是种严重的犯罪行为。甚至有人还借口家庭条件困难，简直是欲壑难填的贪婪表现，他们的生活不会比我们很多下岗工人更困难。

　　老百姓的态度反映了一种失望

　　长江商报：官员赌博的土壤是什么，对这次的惩处力度您怎么看？

　　尚重生：很多人的业余时间没有从事文化、体育和娱乐活动，精神处于空虚状态，赌博不仅仅是官员也可以说是社会文化的土壤。目前很多老百姓对官员赌博觉得没什么，其实也反映了他们的一种失望态度，甚至对这个现象麻木了。如果不严惩这样的风气会严重进入骨髓。从惩处力度上能看出禁赌的决心，但更需要科学理性的制度设计。

　　█链接

　　武汉市“禁赌令”有关规定

　　第一条：不准与亲属之外的人员进行“带彩”打麻将、玩扑克等各类娱乐活动。

　　第二条：不准在工作时间、公共场所与亲属进行“带彩”打麻将、玩扑克等各类娱乐活动。

　　第三条：禁止参与 “六合彩”、电子游戏机赌博、赌球、网络赌博以及打麻将、玩扑克赌钱等各种形式的赌博活动。

　　第四条：禁止为赌博活动提供场所以及其他方便条件。

　　第五条：禁止以营利为目的聚众赌博、开设赌场、以赌博为业。

　　第六条：对违反第一、二条规定之一者，必须严肃批评教育，并视其情节轻重给予相应处理。情节较轻的，第一次违反者，责令作出书面检查，扣发一个月绩效管理奖；第二次违反者，给予通报批评，扣发半年绩效管理奖；第三次违反者，当年公务员年度考核确定为不称职。情节严重的，按参与赌博处理。

　　对违反第三、四、五条规定之一者，严格按照有关规定给予组织处理或纪律处分。领导干部参加赌博的，一律予以免职，再按规定处理。

　　第十一条：本规定适用于全市各级党的机关、人大机关、行政机关、政协机关、审判机关、检察机关和人民团体机关的在职党员、干部。

　　武汉市禁赌有奖举报电话

　　武汉市纪委、市监察局：027－82605382、82624205

　　武汉廉政网电子举报信箱：www.whjjjc.org.cn

　　江岸区：027－82738762(区纪委)85395489(公安局)

　　江汉区：027－85481625

　　硚口区：027－83795902(信访室)

　　汉阳区：027－84762061

　　武昌区：027－88936408

　　青山区：027－68865106

　　洪山区：027－87678317

　　东西湖区：027－83890362

　　汉南区：027－84853883

　　蔡甸区：027－8494319984942944

　　江夏区：027－87958002

　　黄陂区：027－6100021861000052(举报中心)

　　新洲区：027－8692109786928933(投诉中心)

　　武汉经济开发区：027－84891499

　　东湖新技术开发区：027－67880020、67880029

　　武汉市交管局： 027－85395618(白天)85414444(晚上)

　　武汉市检察院：027－657973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