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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访季羡老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12月16日09:29 南方日报

  卞毓方

  2003年春节过后,我从老家回京,得知季羡林先生又住进了301医院,这是“四进宫”了。病因是心肌衰竭,经过一段治疗,已基本控制,左腿多年的骨髓炎,也经手术治愈,先生能自行站立、走路。但是,考虑到他年老体弱,且只知努力耕耘,不知珍惜呵护,院方就不再放他回家,留在康复楼作“娇客”了。

  季先生人在医院,心还惦着做事,在医生的指导下,对作息时间作了调整:每天六点起床,上午、下午各拿出两个小时,用于写作、阅读或会客。病房,就成了先生的卧室、书斋兼办公室。鉴于老人时间金贵,先生的一小时,相当于常人的一天、一周,吾辈没有要事,便不好意思前去打扰;偶尔前往,也是尽量缩短会面时间。病房摆有书案、书架,养有金鱼、花草,气氛一如居室之温馨;遗憾的是先生钟爱的猫咪不能进入。细心的客人,就给先生带来了布制的小狗、小猫、小松鼠,装饰起来,也是饶有生趣。

  先生视写作为命根子,为串联生命本体的红线,一天的大多数时间,包括吃饭、输氧、输液,他都在酝酿,思考,然后坐到桌前,摊开稿纸,一挥而就。先生思维清晰,两个小时,写千把字没问题。住院以来,已陆续完成了十多万字,统称“病榻杂忆”。消息传出,数十家出版社前来联系,成了抢手货。先生不为所动,仍本着一贯的习惯,写了改,改了写,苟有不满意,就推倒重来。因此,截至我写这篇文字为止(2006年6月15日),交货付梓的事,仍遥遥无期。

  曾问先生:“您住院以来,只发过有限的几篇文字,像悼念巴金、臧克家,其余的,都秘不示人,这有什么说头吗?”

  先生回答:“没有什么奥秘,原因很简单:住院的人,除了思想,什么都不自由。我利用的仅仅是这一点思想自由,想到哪,写到哪,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但若是要发表,许多地方,还有待于进一步核实。医院里没条件,只好放放再说。”过一会儿又讲:“我一直遵循‘没有新意,决不写文章’。如今这状态,基本与世隔绝,哪来那么多的新意?按照原来的要求,没有新意,就决不动笔,那就只能整天干坐着,无所事事。无所事事我可受不了,还不如拿起笔来随便画画,活动活动脑筋是主要的,发不发则是另一回事。”

  先生拿起他的高倍放大镜,在眼前耀了耀,又说:“你想我整天呆在医院,接触的,就是这一方小天地。或者换个说法,体验的,就是这病房的生活。反映到文章里,自然也只能是这些琐事。我这人决不隐瞒观点,总是有话直说,好就是好,孬就是孬。如果现在拿出去,无论说好说孬,恐怕都不适宜。你说是不是?”噢,原来如此。“能不能给我看一看呢?”我希望。“不能。”没有商量余地。设法旁敲侧击,打探写作的内容。

  先生松了口,说:“我以前写过《论包装》,最近写了一篇《再论包装》。”

  噢,《论包装》,我是看过的。先生对一般包装,并不排斥,商业社会,包装大行其道,也是市场的选择。但有些包装愈来愈变本加厉,匪夷所思。先生写道:“外面盒子,或木,或纸,或金属,往往极大。装扮得五彩缤纷,璀璨耀目。摆在货架上时,是庞然大物;提在手中或放在车中,更是运转不灵,左提,右提;横摆,竖摆,都煞费周折。及至拿到或运到家中,打开时也是煞费周折。在庞然大物中,左找,右找,找不到商品究在何处。很希望发现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此处距商品尚有十公里!庶不致使我失去寻找的信心。据我粗略的统计,有的商品在大包装中仅占空间十分之一、二十分之一,甚至五十分之一。我想到那个鸡和鸡毛的故事,我不禁要问:我们使用的是商品,还是包装?而负担那些庞大的包装费用的,羊毛出在羊身上,还是我们这些顾客,而华美绝伦的包装,商品取出后,不过是一堆垃圾。”说得好。哪个消费者不是经常面对大量这种商业垃圾,先生忍不住质疑:“人类是变得越来越精呢?还是越来越蠢?”

  这篇《再论包装》,先生说,也是有感而发:有人送来一个礼品盒,看上去,又大又漂亮;提在手里,重实实,沉甸甸。折腾了半天,打开,里边嵌着六个小盒。再打开小盒,揭去层层包裹,露出一版胶囊。数一数,十二粒。就是说,六个小盒,六版胶囊,总共七十二粒。这么一丁点儿玩意,一个小瓶子足够装了,硬要动用这么多的材料,渲染得像包藏释迦牟尼的真身舍利似的,值当吗?有人说这是从国外学来的,是新潮。我说这是洋垃圾,是浪费,也是犯罪。

  毛泽东说:“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国人承认贪污是犯罪,但对于浪费,就上不去这么高的纲了。先生说起浪费,可谓感慨弥深。他说,最大的浪费,还不是物品,是人才。先生当北大副校长,兼南亚所所长期间,对人才,以及培养人才的机会,是倍加珍惜的。举个小例子:那时先生主管外事,对于申请出国进修,只要条件符合,一律放行。先生认为,研究国外的问题,到国外去实地学习、体验,是天经地义。人放得多了,就超出上级主管部门制定的额度,有了滥用职权之嫌,上边不停地打招呼,要他煞车。先生我行我素,不予理睬。上头急了,派人当面责问。先生理直气壮地回答:“制度是人定的,是为教育事业服务的,你那制度不适应形势,就要改!”唉,先生如今老了,离开岗位,也就管不了那些事啦。但他对身边的小事,能管的,还是要管。就说这水吧:先生每晚洗脚,不让用肥皂,为的是洗脚水,再用于养鱼。从鱼缸换出的水,又用于浇花。护工们年轻,她们对节约没有深刻的概念,用起水来,大手大脚,譬如洗澡,龙头一拧,哗哗直淌。先生听着心疼,经常向她们提出告诫。再说这灯光:按医院规定,夜里房间要留灯,先生认为既然不关门,走廊的灯光已经够亮,房间就不必再留,留则是浪费。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有护工在背后嘀咕,说先生管起事来,比医院的院长还院长!

  先生视浪费为犯罪,但说到眼下国人深恶痛绝的腐败,却表现出一种深思熟虑后的淡定。先生说:“从一个封闭的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国家走向开放,有些腐败,是正常的;要没有,倒令人奇怪了。问题不在于腐败本身,而在于我们怎样去遏制,让社会逐步走上正轨。积弊是一点一点沉淀的,根除它,也需要花相当长的时间。一锹不能挖出一口井,得一步一步来。”先生相信:“既然小米加步枪能拿下江山,只要措施对头,也一定能铲除腐败。”

  我试探着问:“这看法您有没有写成文章?”先生笑而不答。看来,关注先生病榻写作的读者,只有耐心等到先生自我解禁,公开发表的那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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