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握命运

　　感悟人生

　　叶延滨

　　回想着母亲这一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命运，我感慨自己得益于改革开放，虽有种种不如意，但大的潮流是越来越开放，越来越尊重人了。不能因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要把

　　人到底有没有命运？当然有，人与人不同，就是命运使然。好运好命自己不察觉，是让他人羡慕；噩运倒霉，多是当事者自己长吁短叹怨天尤人，认为上天不公命运不济。说起来，人是可以改变命运的，否则就没有奋斗这两个字了。而且，我们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人生就是奋斗，一切都是奋斗得来。这种励志教育有用，但极端了就会有负面影响。同样努力，起点不一，效果不同，落后者就大呼不公。首先应是“唯物主义”，承认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天时地利人和”诸因素的不同，就是“命”不一样。承认差别，就是唯物主义，否则光是大呼“老天不公”，把一切推给天老爷，才是真不公平。其次要讲机会均等，讲公平竞争，讲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讲“均等”“公平”“平等”就是给每个人改变命运创造自己新生活的条件，有了这样的条件，才有“奋斗”改变命运创造人生的可能。

　　我想到母亲一生，总感到命运与个人奋斗之间说不清的关系。母亲早在“一二·九”北平学生运动时投身革命，直到全国解放，虽也历经坎坷曲折，但还是在时代潮流里“跟着走”。全国解放后，第一场“土地改革”运动，遇到了一位看不起“知识分子”的顶头上司，因为母亲为“斗死的人多”提了意见而被他定为“阶级异己分子”开除出党。这一结论，直到28年后才给予改正。28年，就是说，因为这个人，母亲后半生的人生轨迹发生了改变，从随着革命潮流“跟着走”的人，变成了每次运动来了都受潮流冲击的人。也许真是命运捉弄人，平反改正后，母亲回到省城的老干部休养所度晚年。那位顶头上司也从职位上退了下来，住进了休养所，而且与母亲同一幢楼同一个单元里门对门！那个改变了母亲命运的人，晚景凄凉。儿女不在身边，老伴与他在同一单元里分居分灶，各人煮自己的饭，谁也不理谁。两家人不往来，但母亲见到老头如此晚年，28年的怨气好像也散了，不提了。

　　母亲命苦，倒霉遇上这样的顶头上司，让她半生蹉跎。这就叫人祸，遇上了克星。是命运中的不可知因素，是偶然性发生了作用。当然，母亲这样的知识分子，这一次没遇到“他”，下一次也难说，还有那么多“运动”在后面排队等着呢。回想着母亲这一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命运，我感慨自己得益于改革开放，虽有种种不如意，但大的潮流是越来越开放，越来越尊重人了。

　　潮流造就一代人的命运。比方说开车上路。道路建设好了，整个交通有了法规，安全性就增加了，个人的守法意识，个人的驾驶水平，是安全运行的保证。一要道路好，二要健全的法规，这两条是社会大环境。如果换个地点，换到伊拉克，那么就是另一种命运，开车风险增加100倍。潮流造就一代人的命运，也难免有偶然事件改变个体的命运。比方说，你开车上路遵纪守法而且技术高明，但偏偏碰上个酒后驾车冲翻隔离栅栏砸到你车上，这就算你运气不好了。这类事，就像摸彩票，没道理可讲。你撞上了，自认倒霉！

　　飞来横财与飞来横祸，都绝对是“运气”，不在任何预测之列，买彩票中大奖与买飞机票从天上掉下来，都是没有讨论余地的“不讲理”！

　　规律之外的事情，与人生有关联，我们就叫运气，就叫“故事”！怎么办？提得起，也要放得下，该认命就要认！该认栽也就认！比方说，一条狗咬了你一口，你不能与狗讲道理，你勇敢一点可以撵走它，你胆小一点可以躲着它，但你想与它讲道理就是你的错误而不是狗的错误了！再比方说，一只蚊子叮了你一口，你一巴掌拍死它解气，你没拍死它你也别惦记它，更不要满世界去抓捕这只蚊子，不抓到它你就觉得没有正义，如果这样就不是蚊子有问题而是你有病了！当然，艺术家可以夸大这样“精神”，秋菊打官司也罢，一生都在寻找某个人也罢，编成一个半小时的电影，效果感人，放大成一个人的一生，绝对不可实行。

　　不能因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要把握自己的命运，千万要记住这句话。

　　本版插图/张旭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