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五夜　千里追查“王八铁”(图)

　　工人把已成型的“王八铁”撬起降温

　　运铁大货专挑人烟稀少的路走

　　炼铁厂正在炼铁

　　矿石个把小时后就会变成“王八铁”

　　■本版图片由本报记者陈军摄

　　一个短信

　　透露辽阳县"王八铁"生产巨大秘密

　　一次跟踪

　　本报采访车险被运铁大货车挤下悬崖

　　一次"订货"

　　记者施计协助工商部门查处无证炼铁厂

　　“如果你有足够的坚持和勇气，你就会发现巨大的秘密！”———

　　名词解释

　　王八铁：工商部门曾经给出的定义是劣质铸造用生铁，即一些私建的小冶炼厂利用废钢渣、矿石等下脚料冶炼成的铁，这些劣质生铁主要用来生产建筑材料，如螺纹钢、盘条等，同时还应用于机械设备的锻造中。内蒙古包头市工商局曾经重拳打击生产销售“王八铁”的行为。

　　2004年7月7日，本报曝光了沈阳市辽中县境内多家轧制劣质钢筋的违法钢材厂，受到曝光的违法钢厂全部予以取缔。但在当时的报道中，轧制劣质钢筋的原料来源却一直是个谜。

　　时隔两年，三封举报信执著地寄向记者。“辽阳市辽阳县很多隐蔽的地方，密布着大量的‘王八铁’加工厂家……这些加工厂已经存在很多年，他们一方面盗取国有矿山资源加工生铁，另一方面又把生铁销往省内多个城市……”

　　今年12月8日，记者又收到举报人的短信，“辽阳县小北河镇小北河村，廖姓食杂店西北，‘王八铁’正在生产，如果你有足够的坚持和勇气，你就会发现巨大的秘密！”

　　寻找炼铁厂

　　进厂需要画地图

　　进入炼铁厂的道路极其隐蔽，需要在一个看似不是路的地方拐入，之后再经历多个岔口和弯道。负责人说：“就是为了躲避检查。”

　　12月9日8时30分，记者来到小北河村。

　　记者以某钢厂负责人的身份向一位女村民提起附近炼铁厂的事儿，“西北边就有一家，开了好多年了。”这位村民说。

　　顺着村民手指的方向，记者看到，在西北1500余米处浓烟笼罩的地方，正有些轻微的隆隆声传来。

　　从该村民处记者得知，这条道路极其隐蔽，需要在一个看似不是路的地方拐入，之后经历多个岔口和弯道，本报司机是在看过这位村民画的草图后才上路的。

　　负责人称该厂没有营业执照

　　11时许，记者终于来到了这处炼铁厂。厂区门口没有牌匾；厂区里堆满了铁屑、焦炭、矿渣和矿石；厂区中央，10余名工人正围着一个巨大的熔炉忙碌着。

　　一名20岁上下的年轻男子从附近的电闸室走出，他自称姓赵，是炼铁厂的负责人。他对于记者的到来异常警惕，“有什么事吗？”他说。

　　“我是佟二堡××轧钢厂的老板，经人介绍才找到这里，打算买50吨的铁坯子炼钢……”记者依照事先准备好的话回答。

　　“介绍你来的人是谁？”

　　“姓刘，叫刘××！”

　　在发现记者的回答没有破绽后，小赵才开始接待我们。对于炼铁厂的隐蔽，他说：“就是为了躲避检查，不然这样的炼铁厂，查处100次也有了。”

　　小赵说，炼铁厂没有生产许可证和营业执照，“即使去办也批不下来！”按小赵的说法，地面上堆积的铁坯子就是他们的产品，一块铁大约重20公斤，“不给批执照的原因主要是生产时造成的污染太严重。”

　　记者看到，在熔炉不远处，加工铁后排放的废水全部流入了一个蓄水池，池中的水呈深红颜色。据了解，这些水最后将排入附近的太子河。

　　小赵说，该厂炼制铁所需的矿石都是从鞍山、本溪一些国有矿山购买来的。

　　“这种铁轧制的钢筋、加工成的模具质量怎么样？”记者问。

　　小赵的回答是“肯定没有问题，原料用的都是国有矿山的铁矿石，就跟国有企业生产的一样”。小赵对铁的报价是1850元/吨。

　　小赵还表示，他们家生产的铁行销全省多个厂家，这其中包括沈阳、鞍山、锦州、丹东等地，大多是加工钢筋、模具的。

　　原料是合法还是盗采？

　　小赵说铁的原料是从国有矿山买来的，完全合法。举报信的说法却是，炼铁厂所需矿石多数是盗取得来的。哪种说法正确？

　　从炼铁厂出来，记者驱车来到位于鞍山市鞍钢齐大山选矿厂，并在保卫人员的帮助下与总调度高军取得联系。“选矿厂的矿石和矿粉对外销售吗？”记者问。

　　“齐大山选矿厂是鞍钢矿业公司下属的一个单位，这里的矿石和矿粉是专供鞍钢炼钢炼铁用的，绝对不允许对外私自销售！”

　　“本溪国有矿山会对外销售矿石吗？”

　　“一般情况下是不允许的，因为矿山的资源都是受国家统一调配的……”

　　记者了解到，在齐大山铁矿等国有矿山，在矿石的采掘上，每年、每月、每日都要制定产量计划表，这就杜绝了矿石私自对外销售的行为。“一块矿石如果送去鞍钢炼铁，是需要经过初破碎、中破碎、细破碎、磨矿、分级、毛选等10多项工艺的，只有这样炼制出的钢筋、铁制品才能符合质量标准……”高军介绍说。

　　记者随后提出在“辽阳市辽阳县存在着多家铁加工厂，他们称炼铁所需的矿石就是在鞍山、本溪等国有铁矿购买的……”

　　“这绝对不可能，他们买的铁矿石都是非法盗取国有矿山采掘来的！”高军肯定地说。据了解，以这种方式流通出去的矿石，主要是铁含量低，因此加工出来的铁制品质量多数都存在问题。

　　高军告诉记者，齐大山铁矿一直在打击私采乱盗的行为，“但有些矿主受利益驱使，却屡打不尽。”在齐大山铁矿保卫处，记者得知，在齐大山镇胡家庙村，就常年存在着一伙盗矿队伍，记者于是又驱车来到了胡家庙村。

　　运送矿石的卡车不断在村子里穿梭，记者了解到，这其中大部分都是非法采掘的矿石。经过打听，记者找到了苏老三家，在他家的院子里，就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矿石。

　　“我丈夫去矿里了，你是来买矿石的吧？”苏老三的媳妇儿表示，院子里堆的那些矿石是60元/吨，“现在矿石紧（俏）得很，我家刚卖出去20吨……”据了解，苏老三家的矿石销售主要是针对辽阳县一些炼铁厂。

　　苏老三的媳妇儿还详细对记者讲解起矿石应该如何加工。按照她的介绍，她家院子里的矿石叫“甲相矿（音）”，“出铁量低，你要加上一些青矿（音）才行……”

　　一村民说，村子里还有好几户人家，都在做着这样的“买卖”。

　　跟踪680公里

　　采访车险被挤下悬崖

　　记者跟踪一辆拉“王八铁”的货车从辽阳到达丹东，在盘山道上，货车曾试图将采访车挤到悬崖下。

　　17时30分，为了调查清楚那些“王八铁”的销售方向，记者再次来到了小北河村那家炼铁厂。当场，小赵拨通了炼铁厂一名主管销售的女负责人电话。在电话中，记者得知，当天炼铁厂将生产出120吨“王八铁”，已经全部预订出去了。

　　离开小赵以后，记者来到炼铁厂北面500余米处一个低洼的地方隐藏起来，在这里可以观察到炼铁厂内的所有举动。

　　蹲坑“王八铁”把货厢压变形

　　此时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在熔炉火舌周围，10余名工人不断重复着“填料———取铁”的动作。2个多小时的时间里，“王八铁”出了一炉又一炉，19时许冲天的火舌突然消失了。不一会儿，另一队工人陆续进入厂区，原来这是工人们的交班时间。19时45分，熔炉再次喷发出火舌。第二天9时许，一辆本田牌黑色轿车驶入厂区，从轿车内出来一名老板模样的中年男子。接近中午的时候，厂区内“王八铁”的生产已经停止。12时50分，一辆深蓝色的大货车驶进炼铁厂厂区，从货车的大小判断，它的载重量在12吨左右，货车的车牌号为辽P53836。

　　那名老板模样的男子与货车上一男子交涉几句后，工人们开始向货车上搬运“王八铁”，这个过程持续了近3个小时，厂区内近一半的“王八铁”已经被搬上货车，其数量大约有50吨，记者看到，货车整个后货厢已经变形，显然是大货车超载所致。

　　从炼铁厂驶出以后，记者发现，大货车首先来到了不远处一家运输公司，司机与运输公司的人交涉几句后，货车开始沿着“佟高线”向西南朝鞍山方向驶去。就在记者尾随上大货车以后，又有一辆大货车驶进了炼铁厂。

　　追踪大货车专拣山路行

　　虽然鞍山本有“沈大高速公路”可以走，但那辆大货车还是选择走不平坦的“佟高线”。

　　货车所走之处，无一例外或者是农村、或者是荒无人烟的所在地，沿途没遇到一个路卡、检查站。

　　12月10日18时10分，大货车抵达鞍山市千山区唐家房镇，车上3名男子进入一家饭店。

　　从3名男子吃饭期间的交谈中，记者得知，他们中一名是货主，一名是车主，一名是司机，目的地是180公里之外的岫岩满族自治县红旗营子镇。

　　18时40分，3名男子重新上路，本报采访车继续尾随。

　　也许为了躲避路卡的检查，大货车挑选的全部是人烟稀少、行驶艰难的道路，甚至曾一度走的是盘山公路，稍不注意就会跌入悬崖。

　　23时10分，大货车终于抵达岫岩满族自治县红旗营子镇，3名男子进入一家旅馆。

　　本报记者随后也进入了附近另一家旅馆，在与旅馆老板的交谈中，记者了解到，红旗营子镇镇上并不存在任何制售铁制品的工厂，但这名老板却告诉记者，经常有运铁的货车路过此镇，“他们在这休息一会儿后继续赶路……”

　　为了保证追踪的顺利进行，本报记者决定，继续守在采访车里观察“王八铁”的动向。此时本报记者与司机已经40个小时未合眼。

　　想逃大货时而加速时而停

　　12月11日零时30分，本报司机发现那辆停着的大货车启动了，采访车尾随了上去。

　　行驶半个小时后，本报采访车被发现了，大货车数次想摆脱追踪。这期间，出现过在弯道时，大货车试图把本报采访车挤进悬崖的情景。

　　12月11日凌晨4时10分，大货车终于抵达丹东市。一直想摆脱跟踪的大货车时而加速，时而停靠路边。

　　7时30分，大货车行驶到了丹东市振兴区安民镇“安民医院”门口，司机走了过来。

　　“哥们，追了我这么久，你到底什么意思？”货车司机问。

　　“这与你的车无关，我们关心的是车上的货，你就正常把货送到就行了！”本报记者装作若无其事地说。

　　迟疑了一会儿后，货车司机重新回到了车里，在停靠了10分钟后继续行驶，拐入了路边一家名为“丹东市江城轻工机械有限公司”的厂区。

　　本报采访车停靠在了厂区门口，记者拨通了丹东市巡警打假大队的电话。

　　此时采访车从辽阳县追踪大货车已经行驶出了680公里路程。

　　“王八铁”卸货

　　丹东名企“非常没面子”

　　货车上的“王八铁”运进丹东市江城轻工机械有限公司，该公司董事长一直称“是正规厂家的正常进货”，但暂未提供生产厂家的相关证明。

　　8时15分，丹东市巡警打假大队工作人员李岩带领4名执法人员赶到丹东市江城轻工机械有限公司。

　　这是一家设计、生产、销售造纸设备、模具的企业，曾获“丹东市文明乡镇企业”、“丹东市产品质量信得过单位”、“丹东市民营企业先进单位”等多项荣誉。

　　在其公布的对外网站上，该公司是把“严格质量管理，靠质量求生存”作为自己的座右铭。

　　该公司的董事长为邹勇。

　　工厂被查

　　董事长称“没面子”

　　厂区内，工人正从大货车里向厂区内搬运“王八铁”，打假大队执法人员及时制止了工人们的行为。

　　邹勇对执法人员阻止其工人搬运“王八铁”的行为提出了质疑，他称“这使我非常没面子，我没法向客户交代了……”但他得到的执法人员答复是：接到厂家购进了三无产品投诉后，需要进行例行检查。

　　邹勇否认厂区内堆放的“王八铁”是三无产品，“这都是正规厂家的正常进货！”

　　记：你是否能够提供这些铁制品的质检报告？

　　邹：我所进的铁制品，属于原料铁，铁制品的生产厂家是按照我所在企业提出的质量要求铸造的，只要符合我所规定的质量标准就可以，不需要什么质检报告。

　　记：你是否能提供这个正规生产厂家的工商营业执照、生产许可？

　　邹：这个我肯定会拿出来，但现在工厂主管销售的负责人没在，那些许可都在他的手里。

　　记：那你能说出这个厂家的名称吗？

　　邹：……

　　鉴于邹勇董事长一直坚持说可以提供生产厂家的相关证明，执法人员表示，将限期让邹勇董事长提供。执法人员随后向该公司下达了去工商部门接受问询的通知书。

　　12月11日中午，记者与执法人员离开了“江城轻工机械有限公司”。

　　记者遭威胁“你也别想好”

　　12月12日，丹东市振兴区工商局经济检查科副科长赵东波通知记者，“江城机械公司”所进的“王八铁”数量大约是50吨，但却仍旧没提供出生产那批“王八铁”的厂家的相关证明，“不过江城公司还是坚持是正规厂家生产的”，赵东波副科长希望本报记者能够在辽阳对那家炼铁厂先行进行调查。而实际上，辽阳县小北河村那家炼铁厂此时突然停工了。

　　本报记者得到消息，就在12月11日记者在丹东“江城机械公司”就“王八铁”来源进行查证时，小北河村的炼铁厂就得到了曾被记者跟踪的消息。佐证这一说法的是，12月12日中午开始，记者陆续接到陌生电话，称“有什么事儿可以出来谈谈”，同时有陌生电话还告诫记者“如果不让我们好，你也别想好”。

　　记者巧“订货”辽阳5家炼铁厂被查

　　辽阳县小北河村的炼铁厂本已闻风停工，但记者假称订50吨铁。该厂“冒险”生产时被查封。

　　12月13日，记者再次来到辽阳县。为了不惊动炼铁厂的老板，记者没有前往小北河村，而是按照举报信提供的信息，来到了辽阳县首山乡夏台村。这里存在4家比较隐蔽的炼铁厂，但由于是白天，炼铁厂全部处于停工状态。

　　记者随后向辽阳市工商行政管理局进行了情况通报，工商部门随即安排执法人员准备与记者翌日进行查处。

　　12月13日晚间，记者再次来到辽阳县首山乡夏台村，发现这里的4家炼铁厂已经全部开工。此后记者更换手机号码，与小北河村那家炼铁厂老板取得了联系，在提出“急需50吨‘王八铁’”的要求后，得到了老板“这两天风紧，后天再来取货”的回答。

　　12月14日9时30分，记者与执法人员首先来到了小北河村炼铁厂，记者发现，老板正在生产记者预订的50吨“王八铁”。执法人员随即对炼铁厂进行了查封，并责令老板赵玉财翌日前往工商部门接受进一步处罚。

　　此后在记者的带领下，执法人员又来到辽阳县首山乡夏台村，对正在生产的另4家炼铁厂予以查处，勒令停产，并要求相关人员在翌日去工商部门接受处罚。执法人员发现，夏台村炼铁厂所生产的也全部是“王八铁”，而且产量并不小于小北河村的炼铁厂。

　　辽阳市工商部门表示，此次在辽阳县查处的这些炼铁厂，全部属于无照经营单位，工商部门也是从这个角度对其进行查处的。

　　记者来到了辽阳县县政府，见到了主管工业的副县长牛洪胜，他表示对县内小炼铁厂泛滥的情况并不知情。之后他称工作忙婉拒了记者的进一步采访。本报记者萧暮宇/文陈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