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个充满温暖的冬天

　　因为生病辍了一年学，1988年秋天，我转学去邻镇读初三。

　　班主任是一位四十多岁姓孟的老师，瘦如枯藤，穿一件补丁的确良衣服，人显得老相。大家都叫他老孟。因为他爱笑，很随和的样子，我们不怕他，下了课，也叫他老孟，他一笑，满脸的皱纹。

　　老孟的家在学校旁边的乡下，有一个多病的妻子。夫妻俩没孩子。妻子看病吃药要花不少的钱，老孟那点工资不够用，每天放学回家还得种地。逢赶集，我们常会碰见老孟赶早市卖红薯或鸡蛋。一开始，我认为这个更像农民的班主任多半教不好书。但半年的语文课上下来，老孟深入浅出的教学让我打消了这个看法。

　　1988年的那个冬天，是一个冷得异乎寻常的冬天。刚过立冬，就下起了绵雨。从我们家到学校，要走十多里山路。因为穷，学校卖的炒菜吃不起，只有打好米拿饭盅到学校蒸饭吃。饭盅端在手上，冰块一样冻得生疼。更糟的是，脚上的胶鞋裂了口，泥水灌入，滑溜难行；坐进教室，脚很快就冻僵了，寒气自脚底升上来，冻得脸红嘴青牙齿打架。好不容易熬到吃午饭，饭是热的，佐饭的却是酸得掉牙的泡咸菜，一顿寡淡的饭吃下去，那种又饱又慌的感觉实在难以形容。

　　十六岁正是长身体的年龄，恶劣的环境糟糕的伙食加上繁重的学习，我的身体很快就吃不消了。有一次上课，我竟晕倒在课堂上。现在想来，我得感谢这次晕倒，因为这天中午，老孟把我叫到宿舍和他一起吃饭。我平生第一次吃到了肥嘟嘟的红烧肉，那种香得几乎可以把鼻子嘴巴都化掉的滋味，让人终生难忘。从此以后，老孟每周都要把我叫去吃一次红烧肉改善伙食。我清楚老孟的负担，心里不想去，但总管不住自己的嘴。一天中午，我从家里带了点花生给老孟送去，竟看见老孟也在吃咸菜。我的喉咙哽得难受，决定不再去吃老孟的红烧肉了。到下一次，老孟来叫我，我吞着口水回绝了。老孟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威胁我说他也需要改善伙食，要是我不去，他也不吃红烧肉了。看着一脸关切慈父般的老孟，我只好含泪答应。

　　天越来越冷，开始下雪。雪越积越厚，银妆素裹，洁白一片，我却没心思欣赏这，因为路上到处是雪，寸步难行，一不小心，就会滑跌到沟坎下。一连几天，我都迟到了，而且有一两次，饭盅在路上摔掉了，午饭都没吃上。得知这个情况，老孟坚决让我住校，因为我的成绩好，他怕影响我的学习。我红着脸说我交不起住校费。老孟笑了，拍着我的头说你尽管住下来，我已向学校申请给你减免了。后来我才知道，我的住校费，实际上是老孟代交的。

　　在学校住下来，免却了奔波之苦，但冻馁之虞仍然存在。我们住的宿舍，是一处木结构的古庙，多年日晒雨淋，已破败不堪。晚上，睡在里面，呼号的寒风从墙上的裂缝刮进来，只觉棉被薄如蝉翼。其他同学棉被带得多尚可抵挡，唯我只一床旧棉被，常被夜半掠过枕边的寒风冻醒。一个化雪天的晚上，天奇冷。我衣裤未除和衣而眠。哆嗦着身子在冰冷的被窝里没睡多久，突然感觉有人走进宿舍。这人来到我床边，将一件厚实的棉大衣搭在我身上。睁开眼，我看见老孟转过身的瘦如枯藤的背影，他可能是担心有人受冻，专门从家里赶来查夜的。盖着老孟体温尚存的棉大衣，一阵温暖涌上来，我泪流满面。

　　我永远记住了1988年那个冬天，那是我这一生中经历的最寒冷也最温暖的冬天。唐凌逸

　　网络编辑：王敏